“不!横竖你不能走!”叶奚羽张开双臂,“还有……我才即位几日呀?你就这般阿谀!”
宋熙瑶忍俊不禁,又忍不住轻声提醒:“你这般模样要那些太监宫女瞧见了,莫不是要做他们的笑料。”
“那也是瑶姐姐不听我的话,让我没面子的!”叶奚羽道,“离嫣公主敢不听新皇帝的话已叫人笑话了,再来一个离嫣公主在新皇帝眼皮子底下的蓬京遭遇不测——”
“哎哎哎,你在瞎说些什么!”宋熙瑶正要如往常一样按上他的嘴,动作做到一半便硬生生停止,“你居然在咒我!”
叶奚羽狡黠一笑:“我不过是在分析——”
“罢了罢了,”宋熙瑶想起那一日,心里着实还是怕的,“那我便在这儿歇一夜吧。”
叶奚羽欣喜地要吩咐太监收拾个临近的宫殿,却被宋熙瑶拦住。
“我今日睡偏殿就好。”
叶奚羽听了,笑得愈加不知克制,忙叫太监们赶紧收拾出来。
宋熙瑶正打算劝了他早些歇息,好早些躲入屋去,莫要旁人发觉,却见叶奚羽并无坐下继续看劄子的意思。
“瑶姐姐不认识路,不妨让我带你去。”
“不——”
“走吧!”叶奚羽逮住她宽大的袖口,稍稍使力将她往里头拉。
一旁的宫女太监屏息静气,皆若未闻。
宋熙瑶不敢喊,只得微微扯着衣袖。若是在平日里,她一扯,叶奚羽便能松开手,可这回的袖口却被他牢牢得抓住。
哐——
宋熙瑶前脚刚进屋,便听门被关起来。
转过头去,门边的却是叶奚羽。她的两个侍女都被关在了外头。
“奚羽你这是做什么?!”偌大的偏殿极为安静,宋熙瑶一说话,无论声音再小,都能传得老远,“你可知——”
“瑶姐姐,”叶奚羽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我不喜欢这样。”
宋熙瑶不解地看向他,他的脸上尽是认真。
“我方才拉你袖子,你一直在躲。”
“那是因为——”
“因为旁边有人瞧着,我这个皇帝要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言行。”叶奚羽将宋熙瑶说过的话很快地讲出来。
他缓缓顺着门滑下去,坐在地上:“早知做皇帝会令你都与我生分了,我便说什么也该在那日直接逃走。做个寻常百姓,说什么也比当皇帝好。”
宋熙瑶一惊,小心翼翼地开口:“奚羽,你不愿当皇帝?”
叶奚羽久久不开口。
宋熙瑶低下头:“对不起。这些……都是我一己私欲——”
“我愿意呀,”叶奚羽打断她的自责,“这天下,总不能让它彻底蚀了。”
——只是,“孤家寡人”这四个字,他着实不情愿担。
宋熙瑶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未消,想着此处无人,便挨着他坐下。
叶奚羽放松的双手蓦地抓住自己的双臂,整个身子都僵了许多。
“我哪儿与你生分了?不是一直在这儿么?”宋熙瑶安慰道。
叶奚羽用余光瞥向宋熙瑶,嘴角又悄悄勾起来。
是啊,她不是甚至愿住在偏殿么?此处,离自己的住处是最近的了。
“你还有个把月便十五了。”宋熙瑶将侧脸贴在膝盖上,笑着看向叶奚羽,“约摸着,礼部也要为你张罗选后之事了。”
叶奚羽唇角又霎时僵住。
宋熙瑶没有注意到叶奚羽的神色:“你那些宫殿,日后都是要给你那些貌美妃嫔住的,我自然是不——奚羽,你怎么了?”
☆、第四十三章
“奚羽?”宋熙瑶见他脸色在瞬间变白,吓得坐直身子,“你是不是——”
“别说了!”叶奚羽忽然站起身,“我想起还有劄子没看,先走了!”
宋熙瑶刚站起身,叶奚羽便已没了影。
他怎又动气了?宋熙瑶与才进门的青鹂碧鹃相视一眼,便莫名其妙地往殿内走。
“姑娘与陛下说了什么?怎会把他气成那番模样?”碧鹃卸了宋熙瑶头上的钗,实在忍不住问。
这么些日子在宫中皆抹了妆,宋熙瑶看着镜中素净的脸倒还有些不大适应。
宋熙瑶答:“日日处理政事,他不过才十四岁,想必确实吃不消吧。”
“姑娘,这些日子奴到处都听人聊起陛下的婚事。”碧鹃嘴停不下来,“您比陛下大了半岁,是不是也该——”
“碧鹃!”见宋熙瑶一听便失了神,青鹂忙打住碧鹃的话。
宋熙瑶骤然恍惚,像是有什么尘封的事物被挑开。
她总是以为自己忘了、一切都淡了,可这个人,就像是要牢牢攥住自己所有浓烈的情感,一旦出现,便宛若一滴陡然滴入的浓墨,刹那间染黑满缸清水。
宋熙瑶从未如此厌过谁、恨过谁,就连当初的叶婉与王菁菁,都不配自己激起如此大的感情。
接下来的几日里战报不断,宋熙瑶愈发不能自皇宫中脱身。如同上瘾一般,哪怕戚军降兵愈来愈多,她也不愿让叶奚羽停下进攻的步伐。
那日的狼狈无助,她要全部还给他。不,这还不够,当时他欲利用她所得到的一切,她都要一点点地从他眼前夺走。
他那日冷漠的眼神,到今日都还能成为惊醒宋熙瑶的噩梦。
打、打、打,她就是屏风后嗜血的暴君,在狂风中不知疲累。
她自知该收手了,可似乎不撞南墙不回头,心里总有一股劲,催促她让顾景尘更加难堪。
那堵南墙很快便出现了。
过快地向戚国内部挺进,许多乡兵也被调配参战。然而问题在于,这些乡兵不知为何,身体孱弱,毫无斗志。
不仅如此,就连蓬京的寻常百姓,也有的变得有气无力,好些人都瘦得皮包骨头,不久便一个接着一个暴毙了。
戚军很快便发觉了此事,战略在一夜间改变后,那些乡兵一个接一个地弃了刀剑,束手就擒。
大昭争过来的土地,又在转瞬间少了大半。眼看着,之前的所有努力都要化作云烟。
“患者面色萎靡,双眼无神,到最后,都没了人样。”宋熙瑶躲在殿后,听那些大臣们向叶奚羽报。
叶奚羽思索片刻,立即安排有司细细查之。
尔后众臣商议起农桑等事,宋熙瑶坐在后头,心思瞟了好远。
“殿下,”众臣退朝,仅留下几人与叶奚羽商议,殿外的太监跑进来,找到宋熙瑶,“这是一份宋翼将军寄来的家书。”
宋熙瑶一听,嘴唇在顷刻发白。宋翼不是个善表情意之人,当年娶得嫂嫂都是靠好些人牵线。如今百忙之中还要给宋熙瑶写家书,这战况恐是……
“将军还吩咐,殿下读完后,请尽快烧毁了,莫要留下。”
宋熙瑶不安中略带疑惑。她点点头,谢过太监,便看向手中的信封,却迟迟不敢打开。
“瑶姐姐在看什么?”叶奚羽讲完事,走至宋熙瑶身侧。
“大哥寄回来的家书……”宋熙瑶反应过来,忙起身行过礼,并将话题遮掩过去,“我打算一会儿再看,这会儿还有些困,读不进去。”
叶奚羽见她行礼已然不悦,听她说困了,又不禁忧道:“瑶姐姐这些日子读那么多劄子,实在太毫心神了。不如让我来为瑶姐姐读吧。”
宋熙瑶怕这里头有什么未传达上来的坏消息,连忙摇头:“你比我累得多,怎能让你来读?我看,此时去外头转转倒是个好主意。”
叶奚羽欣然应允。
今日阳光极好,倒春寒也已结束,按理讲,任谁到了光下,都会心情大好,可宋熙瑶惦念着袖中的信,总是接不上叶奚羽的话头。
叶奚羽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也渐渐安静下来,脑子却快速转着。
思虑片刻,他开口道:“瑶姐姐,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自小离开亲生父母、在京城和安郡都住上过好些日子,遇见了许多事,也经历过生生死死——我早就不会被什么所谓天大的噩耗打倒了。”
宋熙瑶闻言一动,望向他阳光下的笑脸。
“虽说我最初做皇帝,确实只是为了救你,但我想了许久,这天下,我那些叔叔们确实守不住。既然如此,那我便好生将我父亲未能来得及守住的江山,好生护着。”叶奚羽上前一步,“做一个好的君王,首要的便是兼听。若只挑好的听,恐怕我便是第二个被俘虏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