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兰芷说,只要做一件事,我便答应他们。”
不过多时,兰芷来了人,送一封信到楼上去。
今日,她作为乐坊老板,要来好好立一立乐坊的规矩。
楼上的争吵终于停下来,而此时的宋熙瑶,轻声细语地问起兰芷的事。
“他们说是顾公子在店里指过的一款胭脂,一下子便被抢光了。”账房答,“原先,那胭脂是卖不出去的。”
宋熙瑶想到那胭脂的颜色,哑然道:“那他们打算如何合——”
“我出双倍的钱!”王菁菁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的语气中尽是着急,“兰芷的胭脂是我见过最好的,我只买你们家的!其他的我可都看不上呢!”
宋熙瑶停止询问,颇为惬意地听着楼上动静。
宋熙瑶或叶婉这般的皇亲国戚,胭脂皆有专人定制。王菁菁仅出身官宦人家,只能在街边胭脂店里挑选。
“我爹爹可是太傅!谁给你们撑腰,要你们区区胭脂店便敢跟我叫板?!”
“王姑娘,”来人特意将“姑娘”二字咬得极为清晰,似乎对她的身份有些许强调之意,“您入的何人乐坊,我兰芷便是何人所撑。言尽于此,姑娘,自行斟酌吧。”
王菁菁思索片刻:“这乐坊是宫里的人开的?!她也喜欢你家的胭脂,便不让我用了?”
宋熙瑶闻此,不由得笑起来。也不知王菁菁是太过自负,自以为自己头上只有公主之流压得住她,还是本身对叶婉心存嫉妒,又顺带着用小人之心揣测一番。
兰芷来的人很机灵。宋熙瑶不过提点了几句,她便令王菁菁对叶婉起了疑,顺带糊弄她,说只要按自己的吩咐做,他们便照常为她提供胭脂。
不过多时,宋熙瑶便收到一份保证书,与一份致歉书。
王菁菁保证自己再也不入烟青坊、不念坊中乐人,并对自己出声侮辱的烟青坊老板与其余人致歉。据被叫上去偷觑的碧鹃道,她确实是双手交给管事的。
宋熙瑶看毕,交给青鹂,转头对账房玩笑道:“没想到,兰芷的诚意这么大。”
待王菁菁灰溜溜地出门,宋熙瑶便脚步轻盈地上楼去。
楼下陌予与客调笑的声音在今日显得尤其扎耳。宋熙瑶皱皱眉,要管事好生管教一番。
“老板听闻过农夫与蛇的故事么?”顾景尘自屋中走出,站在宋熙瑶身侧。
宋熙瑶眸色迅速一变,又很快摆出一副笑脸:“说蛇全然是错的便不对了。连蛇都晓得靠周身条件努力活下去,更何况不仅想活、还想往上爬的人呢?”
顾景尘总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对劲,但仍接道:“故事与人世不同之处在于,我们在人世间,注定会参与其中,生死成败必选其一。”
宋熙瑶听他如此讲陌予,愈发心烦意乱。陌予做了什么,她再如何也晓得五六成,然而此时要她恼火的,并不在此。
她说的“蛇”,也并非全指陌予。那卷翘的角,她还记得。
“昨日给你讲了规矩,今日不单独见客,你是不是忘了?”宋熙瑶脸一板,没有好气地盯着顾景尘。
“是陌予说你让我——”
“你都说了是陌予了!你就不能先来问问我?”宋熙瑶听见这预料之中的话,反而愈加生气。
顾景尘摆出一脸无辜:“老板,我——”
“你要攀高枝,攀她,还不如攀我呢!”
☆、第九章
宋熙瑶原本只是想着,听顾景尘一开口,竟无意中讲了出来。
她僵在原地,支吾道:“我,我不是——”
“若我攀了你这个高枝,你愿意与我离开蓬京么?”顾景尘不避讳,反而嘴角带笑,朝宋熙瑶看过来。
“才不愿意呢!”宋熙瑶只想着赶紧否认,并未发觉自己此句像是默认了什么。
“咳咳。”碧鹃听得此话,忍不住咳了两声,朝后退上几步。
顾景尘的笑意渐浓。他朝宋熙瑶走近,宋熙瑶退一步,他便进两步,直至与宋熙瑶仅剩半尺不到,垂眸问:“可你若嫁给我,不是定会跟我走么?”
“谁……谁说嫁了人就一定要去夫家的?我在蓬京有自己的乐坊,做什么要我丢下它?”宋熙瑶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可她实在局促,竟不知问题出在何处。
这下,连青鹂也咳起来。
顾景尘佯作发愁:“可是,女子出嫁,那必定要去夫家的。”
“凭什么?怎么,你家有皇位继承?”
顾景尘忍俊不禁,眸中都漾着笑意,叫人有那么些许入迷:“若我确实有皇位继承呢?”
宋熙瑶一怔,很快地哂笑道:“你是不是没睡醒?”
顾景尘的笑意收敛几分,挑挑眉,朝宋熙瑶微微俯身:“那也是你让我恍然如梦中啊。”
宋熙瑶的耳根子有些发烫,又不知如何接话,便瞧向青鹂与碧鹃,要她们救场。
青鹂立即开口:“姑娘,来人了。”
宋熙瑶松口气,正欲感激地点点头,却发觉青鹂并未瞧向她。
她似乎,只是在等一个无人讲话的时机,将她要讲的话讲出来而已——
宋熙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两个穿着兰芷胭脂店丫鬟衣裳的姑娘堪堪立在不远处。她与顾景尘讲的话,能被她们听得一清二楚。
“哦,是兰芷家的呀。”宋熙瑶慌张地将碎发别在耳后,顺道掐了掐耳垂,“你们这是……”
“老板为烟青坊送了些胭脂来,已放在管事处了,当作谢礼。”
“那剩下的事,便与账房谈去吧。我去联系管事。这些日子便办起来。”
两个丫鬟不再废话,只在最后瞥上顾景尘一眼,便转身回胭脂店去。
宋熙瑶几近屏着呼吸待她们出乐坊门,二话不说就要带着青鹂碧鹃去寻管事,好离顾景尘远一些。
“老板,”宋熙瑶才跑几步,顾景尘便在后面开口,“管事已经来了,你要去哪儿找呢?”
宋熙瑶一个趔趄,站定了,才转过头,只见管事果真已自另一侧跑上来。
宋熙瑶叹口气,慢吞吞地走回来,特意离顾景尘远了些。
顾景尘看着她的小动作,没有讲话。
管事面有急色:“老板——”
“咳,姐姐,我们下去谈吧。”
“不能下去呀!”管事蹙起眉,“这事儿要是要客人知道了,那还得了?!”
宋熙瑶察觉不对:“那是何事?”
不过多时,宋熙瑶便与管事匆匆绕至乐人们的住处。
廊道里充斥着女人的哭喊声与器皿碎裂声,好似有什么天大的冤案。
“我按照您的吩咐说教了几句,她便哭个不停。再大声点,外头都听见了。”
宋熙瑶站在廊道这一头,听着回荡不休的哭闹声,深吸口气,轻声道:“姐姐,你把兰芷送来的胭脂拿过来。”
管事没有多问,应了一声便去了。
她站在长长的廊道一头,那头的哭闹声悠悠传来,充斥在她的世界里,成了她耳旁唯一的声响。
宋熙瑶往前迈了一步。她明白自己朝此走下去会是什么。可就如这条路一定会到头一样,所有事都会有个结局。
那不如及时止损。
宋熙瑶走至哭喊声发出处时,一只瓷兔正好被扔至她脚下。随着一声清脆的响,瓷兔的一只耳朵磕断于地。
“我尽心尽力做了这么多,她不还是要责怪我?”
宋熙瑶俯身拾起那只瓷兔子时,陌予正将这句话抛至她身上。
“这兔子,是你来烟青坊时,我送给你的吧?”宋熙瑶拭净它,轻声走进陌予的住处,对每个向她打招呼的姑娘回笑,最后才看向眼圈哭肿的陌予,“你不是说,要一直当宝贝一样收着么?”
宋熙瑶蹲在陌予面前,拿出一方丝帕要去替她揩泪:“我记得,第一回见到你时,你也是这幅模样。”
陌予却伸手要打:“别假惺惺安慰我!”
宋熙瑶似乎不意外,倒像是预料到一般,在陌予手举起来时便收回手去。
“我看在你给我吃食的面,为你向人卖笑。那些贵人要我做妾,哪怕逼我,我都以死明志,绝不相从。可你呢?你只看着钱,招了一个又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还招男子进来!你早就把我忘了!我连笑都成了过错,你都听不下去!”
“老板,”一旁的姑娘犹犹豫豫地开口,“既然您来了,那我们……便不再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