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用早膳?”萧寰瞥了一眼案上的粥和小菜,问道。
“用过了。”虞嫣道,“我的饮食很严格,精细米面和油盐太多、烹调过度的食物都不吃。刚才我吃了些鸡蛋和蔬菜水果,已经足够了。”
萧寰:“……”
他看了看她微微发黄的头发,不打算继续听她胡扯奇怪的字眼,道:“孤有些话要与你说。”
“哦?”虞嫣道,“殿下请讲。”
“王妃半年前失踪之事,以及这宅中仆人欺瞒之事,孤皆不予追究。”萧寰道,“日后,王妃可仍安心留在这宅中。”
原来是这事。虞嫣想了想,倒也不错,反正荷花池在这里,她也不能远离。
“多谢殿下。”她真心实意地说。
“不过两件事,你我须得首先说好。”萧寰继续道,“其一,王妃不可再踏出这宅子半步。其二,王妃不可再寻短见。”
第20章 条件(下)
虞嫣愣了愣,看着他,忽而觉得这话有些意思。
“哦?”她眨眨眼,“我若是出去了,或者又去寻短见了呢?”
“王妃当知晓自己的处境。”萧寰道,“王妃至今还能活在世间,不过是孤的一句话。”
这话的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虞嫣心中冷笑。
“殿下可曾想过一件事?”她不紧不慢道,“我若有心寻死,又怎会在乎殿下说什么杀不杀的。”
萧寰看着虞嫣,唇角弯了弯。
“寻不寻死,自是随王妃的意思。孤不过将可选之路告知王妃。”他说,“寻死的人,孤见过不少。如王妃这般活蹦乱跳到处闹事的,不过都是假寻死真觅活罢了。”
虞嫣讶然,想一想,似乎有理。
萧寰继续道:“王妃这半年来虽逃遁在外,但无谋生之技,境况困窘。如今得知宅中仆人报了失踪,唯恐真的被当作死了处置,再也回不来,便自己回到这宅中来,在孤和仆人面前装疯卖傻。”
他的目光深远:“孤说得对么?”
虞嫣啼笑皆非。
说实话,她十分佩服萧寰的逻辑能力,这件事她都没想过怎么圆,却被他主动编好了。
不过,她知道这话里面暗藏了一个大坑,那便是萧寰并不相信她是痴傻儿,而是一直在装傻。
虞嫣还没蠢到上他的当。
“殿下说的话,我听不懂。"虞嫣一脸无辜,“我早说过,先前的事我都不知道。”
萧寰看着她,心中鄙夷。
她装模作样的本事不错。
想要讨好人的时候,笑容诚挚,仿佛无论他说什么话,她都会真心实意地赞成嘉许。而想要逃避责任的时候,双眸盈盈,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有昨天当众演的那一场,病娇虚弱的样子,连他都信以为真。
不去当个细作真是可惜了。
“你不说也无妨,孤总有一日会查清。”他说。
虞嫣不以为忤,笑了笑。
“殿下十分想知道么?”她忽而问。
这语气听着似乎有所转变,萧寰眉梢微抬:“王妃肯说了么?”
“我只是觉得,殿下既然要怀疑,何不想得大胆些。”虞嫣目光深远,“比如,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广陵王妃,而不过是个容貌相似的人,因为跌入了那荷花池,从另一个世界来到了此处。”
又是这些。
“另一个世界。”萧寰冷笑一声,“阴间么?”
虞嫣心里叹口气,就知道他不信。
“我也不过是给殿下指一条路罢了,”她说,“如何想,也当然是由殿下。”
萧寰看着她,那模样镇定自若,仿佛对自己说的瞎话全然问心无愧,
他忽而有了些兴趣,想知道她开了这个头,还要怎么编下去。
“如此,你可说说,你在你那边的世界又是何人?”萧寰问。
说到这个,虞嫣的目光微微发亮。
“这个么,”虞嫣微笑,不紧不慢道,“不瞒殿下,在那边,我和殿下一样出名,没有人不知道我。”
萧寰不置可否。滕坤的痴傻女儿兼广陵王妃,她的名声的确无人不晓。
阴间也一样。
虞嫣继续追忆:“从我十一岁起,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认出我,要我签名合影。我身上穿的戴的都会被人争相模仿,每次出门,会被人围追堵截,要像做贼一样躲着人,有时连车都上不了。好些人说我是他们从小到大的梦中情人,每次跟男艺人合作,但凡关系好一点,就会到处有人捕风捉影,然后网上就会扒我的黑料,无数人跑来骂我。”说着,她望着窗户,“其实我也理解她们。她们每天为了自家男神要死要活的,连面都难见上,我却沾一沾就要传出绯闻,她们肯定妒忌死了。但那也没办法,谁让我不但长得好看,还成功。”
萧寰:“……”
她这一通神神叨叨,许多话怪异得不知所云。
萧寰耐着性子听着,手指缓缓地把玩着茶杯,忽而觉得滕坤也未必算是欺君。
他这个女儿虽然能说会道,但显然神志不清,不是痴傻但胜似痴傻。
第21章 倾诉(上)
“其实我过得也很辛苦。”她幽幽叹一口气,“我为了拍戏,大冬天穿单衣,大热天穿皮草,整日整夜不能休息的时候也多了去了。为了保持身材,我什么好吃的都不能吃,有时,我觉得自己吃得连牲口都不如……”
虽然都是些吐槽的话,但虞嫣说着,忽而觉得那一切都怀念得很,就连微博上的黑粉似乎都不那样讨厌了。
“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她自嘲一笑,低低道,“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
说着,她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
萧寰本听得心不在焉,不料,她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不由愣了愣。
“怎么办……”虞嫣擦着眼泪,呜咽道,“我要是回不去了……可怎么办……”
萧寰无语。
他最受不得这些哭哭啼啼的场面。
虞嫣却越哭越难过:“我就是觉得迷茫……如果回不去,那就……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她哭得伤心,许是听到了动静,门外的碧鸢和一众仆人侍从连忙走进来,见得这光景,怔住。
未几,所有目光都落在了坐在她对面的萧寰身上。
萧寰看了看他们,一脸无辜。
天气变幻无常。
早上起来时,原本以为会天晴,不料又下起了雨,且越下越大。
天边阴沉沉的,雷声滚动。
萧寰立在廊下,望着池塘里的荷花出神。
雨滴落在荷叶上,声音绵密,连成一片。
——“……殿下既然要怀疑,何不想得大胆些?”
他又想起了王妃刚才说的话。
她坐在那里看着他,话音缓缓,不卑不亢。
——“比如,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广陵王妃,而不过是个容貌相似的人,因为跌入了那荷花池,从另一个世界来到了此处。”
不愧是滕坤的女儿。
萧寰不屑地想,什么怪力乱神的鬼话都张口就来,拿他当三岁孩童一般骗。
可惜他不是先帝,真信了这般拙劣的谎言才是见鬼了。
心里这么想着,他的眼睛却不由地又看向荷塘。
正前方,有一大片荷叶荷花倒伏了下去。那是王妃昨天跳水弄坏的。
据仆人们说,昨日早晨,她被发现的时候,也就是在那里。
虽然萧寰笃定她从前的痴傻之事是装的,也已经根据她前前后后的所作所为给出了解释,但当萧寰想到她说话的方式、举止,还有她嘴里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仍觉得怪异。
毕竟是一个装了十几年痴傻儿的人,装装疯又有何难?心里一个声音道。
萧寰深吸口气,决定不再多想。
未几,身后传来脚步声,萧寰回头,是李泰走了来。
“殿下,王妃歇下了。”他说,“侍婢碧鸢说,她心绪平静,不曾再闹过。”
她倒是自在,闹完就睡。
萧寰心底腹诽,刚才哭成那样,别人看了说不定还以为他怎么她了似的。
“京中的公文送过来了么?”他问李泰。
“送过来了。”李泰道,“王长史的使者刚到。”
萧寰颔首,不多言,自往园外而去。
雨水打在庭院里的树叶上,滴滴答答,没完没了。
虞嫣睡一觉醒来之后,坐在窗台前,呆呆地望着外面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