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男孩倒是急了起来,他不断地用双手拍打着兔子玩偶,嘴里叫嚷着:“我不许你打大哥哥!坏爸爸!坏爸爸!我今天不想跟你玩了!从我的世界里出去!”
男孩的话音刚落,江波涛便觉得身上一轻,原本骑在他身上准备掐死他的兔子玩偶倏地变得透明了起来,仔细一看,它竟是在逐渐消失。而原本还处于暴怒中的兔子玩偶立刻呜呜地哭了起来,它脸上那对玻璃球做的眼珠甚至真的流出了眼泪:“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也是为了你好,呜呜呜,你应该把他也变成玩偶,这样才——”
兔子玩偶消失了,连同它还未说完的那半句话。
“大哥哥你没事吧?”男孩蹲在江波涛身边,急切地问道。
江波涛摇了摇头。
“太好了!大哥哥快陪我玩!”男孩快乐地拍起了手。
“那你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我才能陪你玩。”江波涛坚定地说,男孩歪歪头似乎是在思考,几秒后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见男孩愿意解答他的疑问,江波涛这才坐了起来,只不过现在的情况过于复杂,他的脑子里很乱,一时之间还有些不知道应该从哪儿开始询问。
“……你是谁?”江波涛犹豫了再三,还是决定从男孩的身份问起。
“我叫丁童!”男孩回答的很快,“妈妈叫丁梦蕊,爸爸叫赵……呃,赵鑫宏!”
江波涛愣了一下,他眼前的男孩居然是赵鑫宏与丁梦蕊的孩子!
他们的大儿子?是个哨兵?江波涛打量着男孩,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刚刚的兔子玩偶真的是你爸爸赵鑫宏?”
“是啊,”丁童说,“爸爸有时候会来这里陪我玩,但是他今天打了大哥哥,我很生气,所以就把他赶出去了。”
“那你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吗?”江波涛又问道。
丁童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这一次他理解了江波涛的意思:“我知道啊!这里是‘我的世界’,我想让它变成什么样,它就会变成什么样。”他一边说着,一边挥了挥手,整个精神世界的样子立刻发生了变化,摆满甜点的长桌不见了,长得像兔子一样的房子不见了,远处的森林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饼干与糖果组成的世界,脚底是软绵绵的棉花糖,远处是巧克力做成的山,还有流淌着草莓牛奶的河流。
对于周遭环境的骤变,带给江波涛的震撼无疑是巨大的: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能够构建出如此庞大而复杂的精神图景,甚至能够凭意识轻易地改变它,他是拥有多么强大的精神力!
江波涛并不是第一次进入他人的精神图景,他曾经数次进入过周泽楷的精神图景,一次又一次地将他的哨兵从感知过载的边缘拉回来。周泽楷的精神图景一直很稳定,那里平静又祥和,温馨而从容,没有危机四伏的血雨腥风,也没有横行世间的魑魅魍魉,是一个所有人都会向往的宁和世界。
尽管每个哨兵的精神图景都不尽相同,但江波涛仍旧对丁童可以随心所欲更改精神图景的事情感到无比惊讶:这不是一个年幼哨兵可以做到的事情,丁童简直就是一个怪物。
而江波涛的意识正被困在这个怪物的精神图景里。
——该死,我得想办法逃出去。我要赶紧回到小周那儿去,虽然留有保险,但是……但是……
“大哥哥。”丁童突然开口打断了江波涛的思绪,“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可以陪我玩了吗?”
“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陪童童玩,好吗?”江波涛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让自己有足够多的亲和力。
“好!”丁童颇为高兴地应了下来。
“童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江波涛指向了自己,“我为什么会到你的世界里来?”
“是爷爷带大哥哥来的。”丁童几乎是脱口而出,然后他想了想,改口道:“嗯……不对,应该是外公!妈妈的爸爸是外公,爸爸的爸爸才是爷爷。”
妈妈的爸爸?丁梦蕊的爸爸?江波涛皱眉思考着,突然灵光一闪,他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丁梦蕊也是一名人工向导?!那么她的“爸爸”,就是……
想到这里的江波涛急切地追问道:“那你外公是怎么带我进来的?”
“大哥哥你不是说刚刚那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吗?怎么还在问啊?”丁童撇了撇嘴,显然对于江波涛的追问有些不开心。
“抱歉抱歉,”江波涛蹲下身,直视着丁童的眼睛,诚恳地道:“但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件事,所以童童可不可以告诉哥哥?哥哥保证,童童回答完这一个问题之后,哥哥就好好的陪童童玩,再也不问任何一个问题了。”
“那好吧。”丁童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外公是怎么把大哥哥带进来的,当时他只是一手牵着我,一手放在大哥哥的额头上,然后大哥哥就一下子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了。”
虽然江波涛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太能够理解丁童所说的这个过程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他隐隐觉得自己的设想没错:这绝对是那个疯老头能做出来的事情!但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将我的意识抽离,又困在丁童的精神图景内的?!难道是意识转移?该死,有价值的线索还是太少了!
江波涛还在思考,那边丁童倒是迫不及待地闹了起来:“好了好了!我都回答完了,接下来大哥哥该陪我玩了!”
“好吧,童童玩想什么呢?”江波涛一时之间也没有理清头绪,只能暂时先压下来,先实现诺言陪丁童玩,万一他玩开心了,还能再透露些内幕出来呢?
“嗯……”丁童正想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响起了钟声,而丁童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四点到了!我该过生日了!”
“生、生日?”江波涛一愣。
“对啊!”丁童雀跃起来,“妈妈说,每天的下午四点,都是我的生日!可以吃生日蛋糕了!”
每天下午四点过生日?每天?江波涛皱着眉,隐隐觉得丁童身上的秘密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那边的丁童全然没有察觉到江波涛的异样,他在原地快乐地转了个圈,挥挥手,在铺着糖针的棉花糖地面上变出了一个奶油大蛋糕来:“我今天要和大哥哥一起过生日,开心!”
“童童过了多少个生日了?”江波涛试探性地问道。
“过了八个生日了!”丁童用右手比了一个八的数字出来,“这是童童的第九个生日!所以我现在九岁啦!”
江波涛仔细观察了一下丁童体貌特征,并在脑海里将现在的他与自己恢复意识后第一次见到丁童的模样进行了比较,确实发现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细微变化,就好像他真的长大了一岁似的。
要命。江波涛难以置信地看着正坐在蛋糕前闭着眼睛许愿的丁童,有些不安地往后退了半步。
丁童绝对是一个要命的大麻烦。
丁梦蕊从长梯上缓步走下,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她穿着一条缀满了宝石的暖黄色长裙,那些宝石反射着摇曳的烛光,就好似她正穿着一身繁星,从宇宙深处款款而来。
江波涛被她这一身璀璨的星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于是他移开了视线,转而盯着长桌上那个巨大到有些夸张的生日蛋糕。
——今天的下午四点,是丁童的十岁生日。
换句话说,他的意识被困在丁童的精神图景里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了。这二十四个小时中江波涛想过无数办法来逃离这个虚构的精神世界,可是他做不到,这个完全由丁童控制的精神世界没有边际,没有出口,他随心所欲地改变着这个世界里的一切,所有的物理法则在丁童眼里都是可以被颠覆的,毕竟他只是一个孩童,他的精神世界里充满了孩童该有的幼稚与纯真。
于是江波涛所有的话术技巧在丁童身上全都碰了壁,他听不懂江波涛话语中的深意与诱导,满心满眼只有嬉闹玩耍。这让江波涛愈发的感到焦虑,他向来不喜欢被动,但他现在的处境偏偏被动至极。
在作为向导出生的这二十四年里,江波涛第一次体会到如此之深的无力感,在丁童的精神图景里,他彻头彻尾的变成了一个普通人,没有“改变”,没有“沟通”,没有“回溯”,甚至连他作为向导固有的觉醒能力“暗示”都无法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