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257)

作者:渥丹/脉脉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比思裕还远?要是真的那么远,你可以先去思裕,再去看他们……不过,你是不是很久没见到他们了?”

“阿媛。”程勉轻轻喊了一声姿容的名字,“我再见不到他们了。”

“……他们死了?”

充满稚气的声音哪怕是提及死亡,都有一种理直气壮的意味,在青春面前,避讳死亡几乎成了一种冒犯。所以程勉坦诚地回答:“是的。”

“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吗!那……那五郎你怎么办呢!”姿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追问。

程勉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我只是见不到他们。但见不到的人,不是不会想念。”

姿容更焦急了,嗓音绷得紧紧的:“……五郎,你不会死吧!”

程勉笑了:“不会。我好好的。我还要去探望阿媛啊。”

姿容直勾勾地盯着程勉,忽然扑上前,抱住他说:“五郎,你一定不要死啊。你生了很久、很重的病,我知道的。我阿娘总是哭,她怕你好不了。你现在是好了吧?不会再生病了吧?你还是有家的吧?你真的是要回家的吧!”

程勉一愣,再次去抚摸她的头发,低声说:“阿媛不要难过。我真的好了。你知道吗?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可是你肯定不记得了吧?我最后一次见到我阿娘,比现在的你、比丽质都要小,好多事情我也都不记得了,后来啊,你阿娘给我做了一件蓝袍子,我又想起来,原来她离开我那天,穿着的裙子就是那个颜色。人长大之后,就会忘记很多事情,又要记得很多新的事情,遇见的人也是一个道理。刚刚见过的人可能很快会忘记,很久没能见上的人,怎么也忘不了他的声音和相貌……又或者你一时忘记了,将来有机会见面,又或是遇到不相干的人和事,又忽然想起来,没有道理可言。”

“我不要忘记你。我谁也不要忘记。”

“不会忘记的。”

程勉说完这句话,忽然听见萧曜轻声叹气:“哪里有这样开解孩子的?”

萧曜拍拍姿容攥住程勉衣袖的手,也说:“我同你拉个勾。五郎已经好了。五郎会去看你们。不然天涯海角我也找到他,押着他去。”

姿容一动也不动,始终埋在程勉怀里。程勉和萧曜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找不到话。又过了片刻,她整个人轻轻颤抖起来,细细的呜咽声闷在深处,像很远处传来的雷声。

萧曜把她从程勉身上抱在自己的腿上,擦去她的眼泪,又说:“阿媛不要怕。我很久没见过阿眠了,我从来没忘记他。我记性很不好,都没有忘记,你这么聪明,更不会忘了。”

姿容抽抽泣泣地反问:“……谁是阿眠?我又不认识他。”

萧曜哑然,姿容的哭声到底还是越来越响亮,简直到了肝肠寸断的地步。这哭声终于引来了冯童,打开车门一看,冯童也吃了一惊,立刻装作若无其事地接过姿容,连哄带逗,从她断断续续的“指控”中抓住了关键,无奈地看了一眼车内强作镇定的两个人,低声对姿容说:“谁说要和阿爷阿娘分开了?阿翁这就带阿媛去见你爷娘,好不好?”

姿容瞪着一双泪眼扭头看程勉。程勉立刻说:“你去吧。明天早上我保证和你一起吃朝食。”

两个人又拉了个勾,姿容这才擦干眼泪,跟着冯童出去了。她一离开,车中登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中,两个人明明近在咫尺也两两相望,可是谁也不开口,一时间,倒成了偶遇于羁旅的陌路人了。

萧曜伸手,探向程勉胸前的泪痕,手刚拂上衣襟,程勉微微一颤,引来萧曜很轻地一笑:“好长一段时间,我反反复复地想,那天在长棠驿,你种下柳枝的那个傍晚,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裳。”

程勉没有提示他,萧曜恍惚似的望着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但是那天你种下的柳枝,活了一株。”

说完这句,萧曜又捡起那枝被两人遗忘多时的柳条,轻而郑重地将柳枝的两端系在了二人的衣带上。

第76章 相去万余里

惊蛰刚过,销声匿迹多日的瞿元嘉回到了帝京。

他回到安王府后谁也没见,而是倒头大睡。娄氏虽然本来也看不见一个多月全无音讯传回的儿子,可是从夫君和女儿的交谈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他略长了些斤两的消息。这让娄氏宽慰之余,也有些疑惑,一天里几次遣人去问儿子是否睡醒,又一再得到瞿元嘉仍在沉睡的消息,仿佛这趟南下之旅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

瞿元嘉正式去拜见母亲是在次日的午后。这一天安王正好也在娄氏这里商量萧恒的婚事,听见瞿元嘉来了,立刻不谈儿子的婚事了,转而关心瞿元嘉为生父迁葬的细节。

“都已安葬妥当。殿下厚恩,元嘉无以为报。”

对此简洁得过了分的回答,安王不仅没有细问,更体谅地留他们母子二人独处。安王离开后,娄氏没有急于发问,先是仔细地摸了摸瞿元嘉的脸和胳膊,欣慰地叹气道:“这么久也不传书信来。我一直担心你事情办得不顺,你又要强,一味苦撑。现在看来,是真的办妥当了。”

“嗯。”瞿元嘉陪坐在娄氏身旁,“事情繁多,归期又紧,分不出手来写信,教母亲担心了。”

微弱的苦笑一闪而过,娄氏迟疑地问:“瞿氏宗族……可为难你了?”

“不曾为难。阿娘,此行去杨州,另有人与我同去。他家在杨州颇有名望,得他从中调停,选墓下葬都很顺遂。而且,我好歹是个官人,也没有改姓,勉强可以算光耀门楣了。他们做什么要为难我?”

刻意轻松的语调没有让娄氏舒展开眉头。事关前夫,早已是不可说也无从说,只能顺着瞿元嘉的话继续说:“你多年没回杨州,哪来的杨州朋友?是之前那个……杜启正?”

“……他也与杜八相识。”

“你受人大恩,可道了谢?备下谢礼没有?此事不能轻慢。”

“母亲宽心。”瞿元嘉还是答得简短。

娄氏呆坐片刻,又问起了墓葬的位置和风水,瞿元嘉没有一丝不耐,皆仔细地答了。末了,娄氏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多,掩饰道:“你不要嫌阿娘啰嗦,风水关乎子孙后代的凶吉,是最不能懈怠的。多少人家,几代荣华,就是祖坟的风水上佳。还有些人家,一夕败落了,也和墓地的选址一时大意脱不了干系……哎,元嘉啊。”

这一声“元嘉”中包含了多少复杂的情绪,母子二人各有计较,又都无法说破。娄氏掩了掩嘴角,生硬地转开话题:“你几时从芦城动身的?芦城冷不冷?”

“过了上元动身的。不冷,就是湿。”

娄氏显露出怀念之色,笑道:“是。你生在冬天,芦城的冬天雨水多,我就天天盼着天晴,这样就能少淘洗几次你的襁褓……今年上元你看见月亮没有?”

“没有。下雨了。”

“你看,芦城就是雨多。”娄氏又说,“方才你没来时,我已经求过了殿下,殿下也应允了——你不要着急销假,在家多住几天吧。”

瞿元嘉不置可否。娄氏猜他心里不愿意,也不强求,又问:“这次你抽出空去平江没有?”

“自然是要去的。”

“那就好。那就好。那……你见到五郎了?”

瞿元嘉浑身一僵,回过神忙接话:“不曾见到。他不在杨州。”

“他当真去了宜州?”娄氏的神色不禁黯然。

“……五郎怎么会骗阿娘?”

娄氏又道:“说什么从连州回来,全是和你商量好了哄我的。他啊,生性太要强了。”

“阿娘……”

娄氏不改愁容,抬起手阻止了瞿元嘉的解释:“我再舍不得,他也是程氏的儿郎,是顶天立地的栋梁。不像你们兄妹,成器不成器,都是我肚子里滚出来的肉,走到天边也念着瞎眼的老娘,要回来。我听你的声音累得很,你不必费神陪伴我,好好再去歇一歇。对了,就是前几天传来的消息,萧莹有身孕了。”

瞿元嘉并没有如娄氏所劝的“多在家休息”,从杨州回来后,程勉就是他最想见的人,甚于母亲。趁着天色尚早赶到永寿坊后,只见费宅外停着车马,仆从们来来回回地搬运箱笼。

此等架势瞿元嘉眉心一跳,忙询问门房,主人家是要迁居还是远行,门房还记得他,反问:“瞿大人可与费刺史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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