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91)

作者:渥丹/脉脉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按照旧例,随驾的官员可以住在翠屏宫内的大小院落中,但高官们大多是面圣后回到自宅歇息,只有在翠屏山没有置产的中低级官吏会选择住在山下的宫内。在前朝,先帝广纳妃嫔,即便是在翠屏宫这样平日里难得一幸的宫室,常年也住着近千名宫女內侍,所以每到夏季,宫中难免会传出一些官人与宫女们私下交好的风流韵事,先帝亦常常将美貌的宫娥赏赐给随驾的官员为婢为妾,是以许多未成家的年轻官吏们,都愿意住在宫内,亲近圣驾的同时,也未尝不做着能沾染一缕九重宫殿的风月暗香的美梦。

不过瞿元嘉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住翠屏宫的,亦无需去安王府的别业——正如帝京的名门,程府也在翠屏山东南山麓有一处小别庄。这是当年程泰娶亲时妻子的陪嫁,山庄占地不大,藏在深山之中,颇为古朴雅致,正是本朝高门间风行的“高古”之风。程氏一门遭难后,这别业已多年无人居住,直到去年,瞿元嘉才腾出手亲自带人做了一番修葺整理,以备程勉将来起意探访,不想最先的受益的倒是自己。

几日后,程勉也到了翠屏山。瞿元嘉专程到山下接他,碰头后两人一合计,决定弃了肩舆,换上谢公屐,让下人们先走,自己挑了一条风景秀丽的山道步行上山。

山中多雨,路说不上好走,但是胜在清幽,两人小别数日,正是刚刚开始想念彼此的时候,边走边聊,连路上的风景都顾不得细看,不多时就到了别业外,而且瞿元嘉专门挑了一条远道,却比负重上山的仆役下人们更早到了。

瞿元嘉也惊讶于他的脚力强健,尤其是他记得程勉以前并不喜欢爬山,但也只是问了句“累不累?”

程勉摇头,颇为好奇地打量着这处他童年和青年时消磨了许多时光的别业,见苔痕苍苍,花木肆意,便说:“很久没有住人了吧。”

“嗯。”瞿元嘉正在为程勉换鞋,不抬头地答,“平佑之乱后就没有了。去年我来收拾时,北屋还窜出一只狐狸,我怕它们在屋里生仔,仔细找了,倒是没有。”

“来的时候我好像还看到了几间屋顶,也是我们家的,还是别家的?”

瞿元嘉手上一顿,终于抬起头:“是陆家的旧宅。也荒废了多年,不过前几天听到有动静,是赵泓又过来住了。”

程勉点点头:“哦,和赵七做邻居,也好。不过他怎么不和吴国公住在一起?”

赵家作为天子的外家,声势煊赫一时无二,瞿元嘉却有意不去结交,甚至有些退避三舍的意味,因此对于程勉此问实在无从答起。愣神之际程勉又另起了话题:“元嘉,我和陆槿当年,要好不要好?”

瞿元嘉一笑:“你今天问住我两次了。要是说我看到的,那就是全京城都知道陆槿喜欢你。我看不到的,就不知道了。反正你们两个,当得起‘青梅竹马,门当户对’。要不是有这些变故,你多半也会娶她的。”

程勉瞪大眼睛,反问:“要是我和她都算青梅竹马,那我和你,难道不算么?”

瞿元嘉心跳都停住了,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又有些莫名的惶恐。他定神一笑,接话道:“不是一回事。再说我又不是女子……不过,如果我是女子,恐怕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还是不要了。”程勉故作严肃地打量了一番瞿元嘉,“你力气这么大,脾气也大,我可管不住你。”

瞿元嘉捉起程勉的手亲了亲:“管得住的。我要是女子,一定想方设法,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爬上你的床,然后就缠上你了。你心软得很,我就可以名正言顺跟你去连州……不过也未必,我这么呆笨,就算生作女子,当年也想不到这个。”

程勉又摇头,认真说:“现在就好。元嘉就是元嘉。”

两个人在檐下接了一个绵长的吻,瞿元嘉也分不清自己是快活还是酸楚,但因为程勉这句话,觉得心口都在胀痛。他定定望着程勉,柔声道:“阿眠才是阿眠。”

趁着四近暂时无人,程勉索性揽住瞿元嘉的肩膀,在他耳边说:“等一下他们人就来了,我现在也有点累,要歇一歇,不过……不管今晚有没有月亮,我都等你来爬我的床。”

程勉来翠屏山避暑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一时间请帖纷至沓来,都是邀请程勉前去作客。对于如此盛情,程勉大感意外,每日对着各种请帖发愁,偏僻瞿元嘉在这等事上帮不上忙,也无暇顾及,结果明明是身处消夏胜地,两个人都比在京城里更忙了似的。

程勉勉强赴了几回宴,很快就不胜其扰,奈何京中高门均以邀请到程五赴宴为荣,他越是避之不及,越是殷勤相邀,有一次,居然闹出过几家各自带着肩舆,就在程府的别业外等待的笑话。那天瞿元嘉人在翠屏宫当值,下人们劝也劝不走,僵持中,还是不胜其扰的赵泓命家人把这那些不请自来的奴仆赶走的。

相比于前仆后继的陌生人,比邻而居的赵泓才像是真正的陌路人,既不去拜访程勉,也不见人,只有在偶尔听到琴声的时候,旁人才能捕捉到他的一点行迹。不过说来也怪,程勉并不嫌赵泓孤僻,哪怕见面后无话可说,也还是再三登门道谢,算是将这连襟之情,勉强续上了。

他也向瞿元嘉打听赵泓和陆檀的往事。此事瞿元嘉所知极少,只能说个大概,但说完后,不仅是程勉,自己也不免钦佩,更感慨道:“我听安王提过,说赵家每一辈都要出个把情种,这一代,也许就应在赵泓身上了。”

不过一提到赵泓,难免就要想起他的活宝弟弟,这又着实倒胃口得很——何况三番五次前来邀请的人里,赵淦也是最热情的之一,在瞿元嘉看来,这未免可疑。好在端午之后,赵家再没听过亲事,两家方得以维持颜面上的和睦,平安无事至今。

这一阵纷至沓来的约请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瞿元嘉和程勉更不愿意面对的另一桩“恩赏”到底还是来了:翠屏宫传来旨意,请程勉去宫中赴宴、避暑。

传旨的人是冯童,其郑重之意可见一斑,事发突然,程勉没法临时装病,接旨后立刻就要动身。瞿元嘉亲自将程勉送上宫车,只听程勉问:“陛下日理万机,竟还记挂着微臣,实在惶恐。其实我家这别业就很清凉,我现在还有些畏寒,在这里就正好。”

冯童含笑答:“五郎的别业自然清幽,就是不大清静。陛下听说五郎正为宴请所扰,就想接五郎入翠屏宫小住几日,避一避尘间喧嚣。”

趁着冯童走在前头,程勉飞快地看一眼瞿元嘉,一撇嘴,又立刻摆出恭敬的神色,徐徐说:“天恩浩荡,其实……也没有什么困扰。就是我现在糊涂,赴宴交游力不从心罢了。”

冯童停下脚步,回身又一笑:“陛下还说,久不见五郎,想念得紧,还望五郎能赏光。”

程勉面露惊惶之色,再也不敢多说,就是登车时的神色,怎么都很难掩饰其中的垂头丧气。

旨意只说了要“小住”,也没说几日,但程勉这一去,别业的清幽顿时成了乏味,雅致也变得死板,瞿元嘉索性就收拾了简单的行装,住到翠屏宫为官员们准备的公房中。

宫城中各部衙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但翠屏宫的南宫却松快得多,譬如六部当值的官员统统在一间大殿里办公,也方便在非常之时各通有无,及时上传下达。

江南道下辖十一个州,受水灾影响的就有七个,连扬州也受到了波及。本朝疆域内共有一百三十州,州下设县,各州按地域又划为道,其中江南、淮南二道富庶冠绝江左,杨州更是江左诸州当之无愧的明珠,而今江南道遭灾,如若处理失当,影响当年的赋税且不说,最怕的还是流民塞野,恐有民变之虞。

赈灾本就是民部的职责所在,不仅瞿元嘉,民部各司、曹主副官员也都赶到了翠屏宫,等待差遣和任用。按照瞿元嘉的顶头上司、资历深厚的度支郎中白准的说法,如若暴雨本月内还是不停,不管是不是决堤,民部尚书恐怕都要亲赴江南道巡查赈灾,自御史台以下,吏部、工部均要派员,民部各司更是责无旁贷。

有了这番话在前,瞿元嘉心里已经做好了随行的准备,毕竟白准年纪比安王还要长,身体也不好,受不了长途差旅之苦。但水灾的讯息传回京中至今,素来勤勉的天子虽然屡屡召集群相问政,也屡次下发了钱粮,连年末的税负减免都核算了一道,但至今没有派人南下,倒也看不出是有对策,还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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