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70)

作者:渥丹/脉脉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从刺史府回住处的路上,三个人暂时都没有提公事。萧曜将回程前在费诩家中借住时费诩对女儿的宠溺说与裴翊听,正说在兴头上,忽然发现裴翊的脚步慢了下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原来在县衙外不远处的街角,站着小葛大夫。

见裴翊流露出的苦笑之色,萧曜赶快拉扯一把满脸不解的程勉,对裴翊说:“……我听元双略提了提。小葛大夫肯定是来找你的。”

裴翊一顿:“殿下不要取笑我了……”

正说着,小葛大夫已然朝着裴翊走过来了。

萧曜冲他笑着眨眨眼,轻快地说:“绝没有取笑。我也只是略知一二。反正我和程五先避嫌了。”

经过小葛大夫身旁时,萧曜还不忘打了个招呼,直到走到下一个街口,他才对依然是莫名其妙的程勉说明了小葛大夫的身世。

程勉一撇嘴:“我知道她是女郎。”

萧曜挑眉:“你怎么又知道?”

“我就是知道。”程勉笑笑,“殿下等闲不拿正眼看人的习惯要改一改。”

萧曜当下反驳:“我何时又有这个毛病,你不要欲加之罪。”

程勉微微一笑,轻声说:“‘程五原来是多情之人’。”

萧曜被噎得脚步都慢了一拍:“啊呀,你真是大小事情,都一概不忘记的么。”

程勉没理他,走出几步悠悠说:“倒也不全是。”

说完这句,他自己先笑了。这一笑,萧曜也跟着笑起来,想想实在觉得好奇,追问:“你几时知道的?”

“来易海不久。小葛大夫没有喉结。略一留神,自然就知道了。”

“那你知不知道,葛大夫有意将她许配给景彦,可是景彦推却了。”

“不知道。不过婚姻之事,能自己做主,就是万幸。外人何必多问。”

这话倒是一点不错。萧曜点头,片刻后蓦然问:“之前在刺史府说的,你以为如何?”

“战事?”

“嗯。”

程勉略作思忖:“宁可信其有。”

“那是自然。”萧曜表示赞同,“明日我向朝中呈递文书。请陛下及三省定夺其中要害。只是听了景彦一番话,说来也怪,我竟希望没有战事最好。”

程勉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我也是。”

原来程勉与他想在了一处。萧曜蓦地安下心来,再没有说话,在傍晚微风的陪伴下并肩走回了住处。在萧曜住处门外,程勉停下脚步:“月初我找到一支新曲,抄了一份,留在了你那里了。”

萧曜双眼一亮:“哪里来的?”

“途经此地的胡商带来的。曲调不俗,你看了就知。”

萧曜只笑:“不一起读么?”

“我都学会了。”

“那更好了。”萧曜笑吟吟点头,“今晚反正我去你那里住。我留了那么多衣衫,总要派上用场的罢……我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然而这一次萧曜呈上的奏章再次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音。朝廷没有指令,盟夏关却先一步有了动静——正如裴翊和庞充所担心的,北茹骑兵当真有了动静,在入夏之后,三番五次开始犯边。

犯边的季节已然蹊跷,更蹊跷的,还是规模。每次不过一二百骑,说是犯边,更像是试探与示威,庞充与萧曜会商之后,决定局势未明之前,严守关门,三军不出,同时向京中急递奏章,请朝廷调动昆州的守军,以备不测。

京中始终没有音信,北茹叩边却日益频繁。萧曜亲自去了一趟盟夏关,在城楼远眺时,荡云山脚下,星星点点的痕迹,正是北茹人的战马。

他依照军中惯例,点燃了烽燧。这也是他曾经想象过的场景。狼烟起时,萧曜却根本无心欣赏此时的壮绝,只是希望这烽火能更快地传递到玄池岭以东,唤来虎符,解开眼下的危机。

日子在等待和戒备中度过,以盟夏关为界,关内耕作不歇,关外的雄兵全无退意。刺史府、军府和县衙开始合署办公,萧曜更是干脆搬到了刺史府居住。自萧曜以降,所有人讨论的事情已然成为,若是朝廷虎符迟迟不至,昆州不能发兵相援,以连州辖下的不到五千府兵,能抵挡到何等地步,又如何才能庇护易海城内百姓的安危。

就在颜延领着五百士卒出关,驻守荡云山南麓至盟夏关的最后一道要害岐门峡的第三日,刘杞专程遣人到了易海,要接萧曜和程勉暂回正和,以避一触即发的战事。

萧曜大怒,当堂毫不留情地叱骂了来使,旋即将人赶出了刺史府。可是到了当天夜里,程勉只身回到了刺史府。

他叫住了意欲告退的冯童,平静地对面色山雨欲来的萧曜说:“我的来意。我想你是猜到的。”

萧曜冷冷盯着程勉,丝毫不假以颜色:“我以为会是景彦来劝。”

程勉在他一臂之遥处坐下,坦然点点头:“景彦想来,但我自告奋勇了。”

“多少人赴死在即,你却劝我去做逃兵、做懦夫么?即便是此战侥幸胜了,难道我这连州刺史,不在战前,而是在一百里外的正和不成!”萧曜的拳头捏得太紧,指节泛出了青色。

程勉叹了口气,轻轻摇头:“我是从景彦那里来的。今日正和来人之后,坐实了我心中的一个猜测。你是无论如何不去正和的,对么?”

良久,萧曜咬着牙,重重一点头。

“好。我也不愿你去正和。你不能去。”

萧曜一凛,只听程勉继续说:“景彦说,自他记事以来,北茹从来没有在夏季犯边。因为夏季粮食没有成熟,胡商也不在夏季入关。夏季犯边,事倍功半,对于北茹而言,此时犯边,实属不智。所以他们此时不计后果大军压上,一定是有比粮食、人畜更要紧的东西。”

“……”

“朝廷已久无政令,我也问过了长泽和冯童,我们都许久没有收到京中的来函了。”

萧曜眉头一跳,终于将目光移到了程勉脸上。

灯烛下程勉神色镇定,没有一丝慌乱和不安,正是这过分的平安,让静谧的室内的气氛莫名紧绷了起来。

“京内多半是出事了。”

“能出什么……”

看着萧曜眼底异样的光芒,程勉很轻、然而坚定地一点头:“如若是真的,太孙为何不继位,为什么也没有发丧的消息?天子驾崩,是国丧,北茹犯边已然数月,你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们难道就知道么?”

“五郎,此事不可妄加猜测。”

程勉却笑了:“人谁不死?难道天子就不会衰老死去么?要是天子都不死,之前的天子都去了哪里?我思前想去,斗胆一猜,陛下已然驾崩,也许太孙不能服众,无法登基,又或是太孙也不知道陛下驾崩……再或者,太孙也死了。死的也不止是太孙。但总有人活着,他不如你,必须杀了你,永绝后患。”

要不是面前之人是程勉,萧曜简直都要因为这番荒唐的话大笑出声了。可他此时似乎除了笑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所以北茹几万人马犯边,只为了我一人?”

程勉收起笑意,点头:“只为了你。但是为了你,有人愿意以成千上万条性命来换。又或是许以珍宝、官爵、乃至疆土。”

萧曜沉下脸:“我竟不知道我这样尊贵。你要是想哄我离开易海,这是万万做不到的。”

“你必须走。你若不走,执意守在易海,易海城破,无数人都要因你而死。”

“我去正和,正和难道就能顾全么?”

面对他的质问,程勉沉默了片刻:“如我猜测是真,你我未必能全身抵达正和。或是去了,也会命丧正和。”

萧曜大怒,起身踢翻几案:“……岂有此理!”

程勉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待萧曜暴怒稍定,慢慢说:“既然天罗地网已经布下,难道还要坐以待毙?你想过没有,若是陛下真的驾崩,太孙不是新君,赵王登基,他们会放过你么?不过是今日与明日的区别罢了。既然赵王做得皇帝,陈王为何做不得?不说你陈王,曹王、齐王又如何做不得?三省诸相、文武百官,真的又比太孙逊色?景彦的才干如何?我程勉呢?多少王朝始于草莽,他们生来就是天子、就是亲王的不成?怎么,你宁可看着无数人因你而死,却连这天下至尊之位,也不敢以死相搏了?”

他起身走向萧曜。这段时日原来,无论是萧曜、程勉还是裴翊他们,早已记不得过了多少个不眠不休的夜晚,每个人都迅速地消瘦下去,除了必要的公务一律不开口,眼底都像燃着经久不息的鬼火。而今这鬼火蔓延开来,程勉盯着萧曜,一字一句地说:“我可以带着你逃命,躲过此劫,隐姓埋名终此一生。我也可以打昏你,让冯童带你离开易海,找人求援,一探京中究竟,再做图谋。但我不能隐瞒你,也不能骗你。我不愿欺瞒你在先,以至于你事后恨我,或是景彦,还有连州任何一个知情之人。所以今夜由我来对你说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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