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69)

作者:渥丹/脉脉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我记得以往也是有的。这次有何不同之处么?”

裴翊点头:“北茹以不事耕作,以蓄养牛羊为生,常年逐水草而居。所以犯边,素来是在秋季。一来秋后马匹骠壮,可以长途奔袭,二来只有秋季,关内才有收获。春夏之际犯边,是极罕见的。”

这道理萧曜在盟夏关时听庞都尉提过。他点点头:“两国交兵互派斥候,也是常事。我们也是会派的。”

“是。只是为安全计,探子都是只出不进,可这一次在荡云山中寻到的探子,是要进到关内来。这是第二桩不寻常的事情。”

“北茹近来有什么变故么?是不是新换了单于?”

“我遣驿使去问过雷刺史,并无此事。北茹没听说有大的变故。”程勉道。

萧曜稍稍放下心来,又问:“以景彦看,该如何防备是好?”

裴翊沉着道:“目前尚看不出端倪。庞都尉动身前曾经与文卿和我大致会商过。觉得即便有扰边之虞,也不会有成规模的战事。但事出反常,其必有因。还是早做准备得好。此外……近日来,易海城内多了许多流民。”

萧曜一怔:“从哪里来的?”

“多半来自州内,也有少数来自昆州。”

去年收成尚可,也未听说昆州遇灾,何况费诩就在长阳任官,主持扩籍造册一事。萧曜有些疑惑地又问了一次程勉:“真的是从长阳来的?我半个月前去过长阳。不过黑河边的流民确实少了。子语还说,往年玉汛时,黑河两岸几乎看不到空地,今年人已然少多了。”

程勉回答:“自称如此。不过流民本就行踪不定,未必做准。”

“长阳已经在扩籍,如若他们愿意来易海,也未尝不可。还能分得出田亩么?”

按律,本朝凡是丁户,均可以分到耕作的田地。官员则另授职田,而萧曜另有封地和亲王的俸禄,从来没有领过连州治下的职田。多年来田地的事务都交由程勉负责,是以安置流民,先要问程勉。

“易海的田亩素来紧张。我和景彦也核对过,在县内扩上八百一千的丁户,还勉强可行。待朝廷准许开矿的旨意传来,更缺力役了。”

“我也正是此意。”萧曜表示附和,“无论是县域还是城池,易海都比正和与长阳更胜一筹,不妨在城内也安置一些,尤其是老弱孤寡,要是离易海太远,难免不便,容易又成流民……对了,我不在的这段时日里,是什么旨意都没有么?”

程勉摇头:“一概没有。”

萧曜暗自失望,轻轻摇头:“罢了。我们身在一隅,无从得知朝廷的难处。不过,无论朝廷是否下旨,今年内,一定要着手开矿。”

片刻后,裴翊开口道:“扩籍之后,可以分出部分丁户去开矿。只要今年没有大灾,冬季到来前,就可以出矿。只是殿下已经决意不告而为了么?”

萧曜的视线转向裴翊,很轻地一颔首:“其实我回程时想过此事,但直到见过你们才拿下主意。朝廷久无旨意,万一真有战事,甲胄粮草何来?”

程勉提醒道:“殿下,私铸甲胄与私开矿山不可同日而论。也不是同一罪名。”

“取诸天地,用之黎民。我问心无愧。如若陛下责备,都是我一意为之。”萧曜笑了笑,很轻松地说,“我是陛下的儿子,真到了要领罚的那天,再说吧。何况发现银矿在先,报备、请旨都做过了,刺史本也有守土之责,领赏未可知呢。我来连州将近五载,从未经历过战事,不敢自夸运筹帷幄之中,但是既然有了端倪,断然没有不加防备的道理。”

“若真有战事,殿下是想上前线督战乃至领兵么?”

听到裴翊此问,萧曜毫不迟疑地点头:“当然。守土建功,正是男儿本分。”

裴翊也点头,沉思了片刻,却没有接话。直到所有的公务都商议好,萧曜准备离开公府回住所了,裴翊忽然说:“殿下去年去昆州,探访了诸多何侯昔日的故迹。那么长关想必是去了。”

“其实本应避嫌,不该贸然前往军事重镇,只是雷刺史通融,还是去了。”

“殿下觉得如何?”

“雄关如铁,特别是绵延几十里的城防,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西段二十三里,东段三十五里,合计五十八里。其中约有五十里,是何侯去昆州后主持修葺的。先父正是当年的监修之一。这五十里的城防,动用了劳役不下三千人,前后历时五年。终于得成。”

萧曜上过长关的城楼,也曾经沿着西段的城防走过一遭。在长关之上,方圆数十里的动静均清晰可辨。亲见如此宏大与艰苦的工事后,他与程勉还私下感慨,若当年何侯去的是连州,也许黑河的河渠早已修好了。

萧曜当即说:“这是极浩大的工程。雷刺史屡屡感叹,正是有了五十里的城防,杜绝了许多滋扰,昆州的百姓也受惠良多,是惠及苍生的大功德。原来是令尊主持修筑的。”

裴翊的神色很平淡:“何侯修葺城防,其心可鉴,其意可嘉,我出生在昆州,最知道此举绵泽深厚,无论是军防还是民生,都是莫大的功德……先父为监督城防的修建,数年来都住在城防边。我少年时,时常陪同家慈去长关一带探望父亲,见过许多参与修筑的劳役,其中不仅有平民,也士族家的奴婢乃至囚犯,当时人人一律脊背朝天,无论是良贱还是胡汉,均分不出彼此。五十里城防修成,伤者不计其数,死者亦不罕见,当然,昆州人从不畏死,数百年战事连绵,谁家没有被征召,何处不见孤寡?比起战事,因修筑城防而死伤者,简直是微乎其微了。城防完工之后,我曾经跟随家父,去过一次城防的最西端。那里与北茹接壤,常年备有驻军,但一旦起沙尘,就容易断绝联系,直至有了城防,这困境才有所缓解。那也是我第一次去最前线。

“昆州男儿凡是识字的,人人都读兵书,何况家父就在何侯麾下。见到那些戍兵之前,我曾以为都与在长关和鹏城所见的一般,坚毅刚勇,枕戈待旦。谁知守在昆州最西段的那群人,不是积年的老兵,就是乳臭未干的半大青年,疲敝消瘦,与昆州境内的农夫并没有区别……一见之下,自然是十分失望。

“家父又让我看了他们的戈矛和佩刀。无论是那一样,都被刻意磨钝了锋刃。砍柴割草或许使得,用来对阵,是杀不死人的。可是家父说,北茹与我们百年来互为敌訾,在相接之地,必然要互派戍兵,但是此地四境荒芜,缺水无草,无论是庄稼还是牛马,在此地都是死路一条。不知何时起,两方戍兵都开始磨钝兵刃,常有执斗,再不拼杀。若是哪一方的新兵用了利刃,还会被老兵打骂。长关时有战事,死伤无数,反而是这最荒凉偏远、最无前途的西境,竟有了这样的奇景。”

言至此处,裴翊停了下来,萧曜回想起自己在长关最西段的见闻,回想起兵士的神色确实疲沓,却没有留意到兵刃的蹊跷。他便望向裴翊,问:“景彦是想说,兵乃天下至凶么?”

裴翊点头:“这是一遭。我与殿下、文卿谈及这桩旧事,就是希望殿下能体察,善战者如何侯者,也是以后发制人备战。想必是何侯心知,从来只有求险的名将,没有求死的士卒。何侯英魂不散,正是因为他有真正的仁恕之心。”

萧曜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是最好不要用战事。对不对?”

“盟夏关踞有天险,厉兵秣马,早做防备,亦有拒敌之效。以逸待劳守城,或许没有赫赫战功,却能顾全许多人的性命。”

看着裴翊平淡神色中的肃然和恳诚,萧曜莫名一笑,问:“景彦亲眼见过何侯吧?”

“见过。”

“今日没有外人,我不瞒景彦,在京中时,曾有人说,我与何侯肖似。不知景彦以为如何?”

裴翊没有露出任何惊讶之意,端详了一番萧曜后,只是摇头:“若是我昔年的记忆作数,并无相似之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要硬要找出相似之处,殿下、文卿与长泽三人中,恐怕是文卿慨然潇洒,最肖何侯。”

程勉久不插话,闻言流露出愕然之色,萧曜莫名觉得心结消弭,反而拊掌大笑,笑罢颔首:“也好。慨然潇洒,是当得的。不过我虽然不似何侯、才华气度亦不堪比,却有一事自认胜过何侯……此外有景彦与连州诸位的倾力辅佐,我不敢不竭尽全力,与连州上下同舟共济,共渡这非常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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