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41)

作者:渥丹/脉脉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萧曜装没听见,也不去看程勉,自顾自地继续说:“对了,我还想学一学生火。”

这句话彻底逗乐了颜延,在他的大笑声中,萧曜满心荡漾着不可解的暖意,似有似无地转过目光,朝着目瞪口呆的程勉理所当然地展颜而笑。

第45章 春去夏犹清

在盟夏关小住的短短数天里,萧曜忙成了一只陀螺,却也所获颇丰:除了生火,还学会了备鞍、穿卸铠甲和辨识烽火,唯一没有来得及做的,是与颜延深谈一场。不过,尽管顾不得谈私事,但在几日的相处后,萧曜另生了一桩打算,于是一回到易海,顾不得安置休息,而是马不停蹄地找到裴翊,与他商量将连州的治所迁回易海是否可行。

听完了他的来意,裴翊问:“是谁向三郎谏言了此事么?”

“与旁人无涉。”萧曜看了看一同前来的程勉,“是我自己想到的。两地我都住过,单论宜居,正和或许更胜一筹,可是朝廷设昆连二州,镇边本就是第一要务,若只是因为艰苦,就要退居他处,岂不是本末倒置?而且……我看了沙盘,似乎是明白了,有柳川连接,即便是遇到战事,无论是鹏城还是易海,不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是不是?”

“……我少年时也曾好奇问过何侯,昆州地域广大,为什么不将治所设在水草丰美的地方,非要据守鹏城。”裴翊很轻地一颔首,“何侯不以我年幼无知,告诉我昆连曾是一体,拆分成两州不过是前朝的近事。先有易海,然后有连州,而易海选址的初衷,是为了联接盟夏关和鹏城——盟夏关后的第一道屏障是易海,又和鹏城以烽燧相连。在桑河未干涸时,盟夏关是昆连最北一段的前线,西段的前线在鹏城以西的长关。以荡云山作天险,北茹无力同时在长关和盟夏关用兵……三郎说得不错,正是有了柳川这一条捷径,昆连的兵士可以互为支援,免去了成为孤城之虞。但是当年设城建关的人,从未想过桑河会有枯竭的一日,也想不到朝廷会拆分昆连。

“桑河枯竭,不仅化草场为荒漠,也使得盟夏关和长关互为犄角之势荡然无存,昆连在朝廷眼中的地位,更是不可相提并论。试问三郎,你若满怀报国之意,不远万里来到边疆,是愿意在昆州守边拒敌、建功立业,还是守在连州,碌碌无为地渡过一生?同样是满身伤痛,始作俑者并不是关外的敌人,只是年复一年的雨雪风霜。放眼西北,只有昆州的官员,来自天下四方,任满后也能离开西北,回到中枢的也不在少数。连州已无足轻重,还将州府设在易海,确实过于艰苦,朝廷允许治所后撤,也是为了安抚州府的官员,聊作告慰罢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索性将连州并回昆州?或是将易海划归昆州,这不是更顺理成章吗?”萧曜听完裴翊的解释,解惑之余,又有了新的不解之处。

裴翊一笑,感叹地说:“三郎来连州已近一年,觉得治理州府难么?”

萧曜略一思索,不好意思地承认:“我算不上治理了州府,不敢妄言难易。但是……真不知道陛下治理天下,该忙成什么样子。”

“连州下设三县,易海与正和相去不过百余里,两地间的政务往来已经疏远,连州和京城,即便是快马,也要走上小半月。越是远离权力中枢,越是需要能臣,像昆连这样的边境州府,还需领兵作战,镇守边关,更不是常人可以担任的职务。以史观之,立下不世军功的能臣,无不被后人铭记感怀,但他们的结局不外乎几种,一是回到中枢另有重用,一是兔死狐烹,还是一种,是试图改朝换代,成王败寇毕于一役。军功寄托了万千人的生死,一旦以此立威,再大的财富和权势也难剥夺,更难免引起猜忌。当年分拆昆连,本意是防备昆州拥兵太过割据一方,试图设两州互相牵制,所以易海不会划归连州。至于为何不将昆连合并……依我的猜测,也许是要是不另设一州,许以官爵俸禄,更无人愿意在连州为官了——毕竟自前朝以来,官员们均视南江以南的诸州为化外之地,用以安置遭贬的京中官员,可见州府之间,本就有高下之别。”

“景彦也说论为官的前程,昆州更胜一筹,你本就是鹏城人,为什么不回昆州?”

程勉的发问毫无征兆,裴翊还是以一贯的温和语气缓缓作答:“因为我本就是个胆怯的庸人,在易海为官已属侥幸,鹏城人才济济,我去了也没有出头之日。”

这次在盟夏关,他们终于从颜延那里得知了裴翊以而立之年就任县令的缘起,于是在裴翊说完后,萧曜不由又去看程勉。后者察觉到萧曜的视线,看着裴翊摇摇头:“不是侥幸。颜延告诉我们了,几年前易海遭到大疫,前任县令携家眷逃走了,是你一力主导救灾,又孤身前往鹏城求援。天底下没有这样的胆怯法。”

裴翊闻言,反而露出颇有一点苦恼的神色,一挠发髻,轻声说:“这……我长在易海,这里有许多亲眷,我又在县衙任职,只能忍着胆怯去做。至于不去昆州,确实还有一层原因:连州没有战事,正是求之不得。”

萧曜忽然有些迷惑:“没有战事,就没有军功,景彦也甘愿么?”

“心甘情愿。”裴翊正色道,“天底下若有什么比做官还要好的事情,就是在没有战事的地方做官。按照我朝律令,家中若有服兵役而死的男丁,方可以免去徭役,赋税减半,但是只要进了流内,无论品秩,均有俸禄有职田、更不必说免服徭役,即便子弟不能以门荫为官,已经不知道比寻常百姓强出许多。即便是犯下罪行,官人也可减免一等。这已经是人上之人了。所以不要说心甘情愿,简直是诚惶诚恐,求之不得。”

萧曜忍不住和程勉面面相觑起来——在踏入裴翊家之时,他是绝不会想到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来。可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再说点什么,反而是萧曜觉得不自在了:“……景彦莫不是在说笑?”

裴翊笑起来:“三郎何出此言?我德才有限,又生来胆小,不敢有功名之想。”

程勉则问:“所以以景彦看,将治所迁回易海,有何难处?”

“最大的难处,是易海地少,供养不起那么多官员。即便是在正和,也是要加上长阳的土地,才能授足州府各级官员的职田。另一桩难处,则是官员多年来居住在正和,未必适应易海的气候,而且搬迁耗费巨大,这笔开销,州府恐怕是难以支付的。”裴翊沉吟片刻,又说,“其实三郎能在易海住下,是我不曾想到的。”

萧曜想也不想地答:“自从来到易海,从未觉得有丝毫艰苦,不瞒景彦,在我心中,易海远胜于正和。”

他回答得诚恳之极,说完情不自禁地望着程勉轻而快地一笑。听到他的答案后,裴翊说:“再者,眼下是难得的承平之时,刺史的首要职责,还是在征收税赋上,连州被荒漠一分为二,易海虽有边关之名,但丁户少于正和长阳,易海已经不是治所的首选。”

“难处我已经知道了。”萧曜点头,“好处呢?”

“三郎想不想学领兵?”

萧曜惊讶地反问:“我?我这持节本州军事只是虚职……而且我学来做甚?”

裴翊对此反问不置可否,目光又落在了程勉身上:“天子置百官统领四海宇内,譬如官宦子弟,自小耳濡目染,学会典章制度不难,但最终身居台阁者,观其履历,鲜有只在一处任官的。凡是盛世,从未听说仅在中央任官的宰甫,可见处置军政事务,不可能仅靠读圣贤书,即便是天资聪慧之人,不身在其中,也不容易习得其中的关键。本朝至今,尚没有未任州刺史而晋身三省的相公,也没有释褐在赤县神州之外的相公……五郎求官校书郎,但志不在典籍,所以能有机会在州县历练政事,对日后的晋升和任官自然有所助益。但是,这并不是易海独有的——易海比邻天险,又有雄关,地势复杂险要,是学习排阵步兵的上佳之地,但若是意不在此,易海未必就强过正和。不值得在此地苦耗。”

萧曜莫名而笃定地想,易海哪里是未必强过正和,只凭眼前这个人,易海已然胜过正和不知几许。

果然,他在程勉的眼神中,读到了同样的念头。萧曜定了定神,并不急于追问下去,又对裴翊微微一笑:“景彦觉得,若我决意向朝廷请旨更改治所,最快几时可以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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