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之事,就和饮水吃饭一样。我知道汉人不这么教,京城讲究更多,你也不要觉得他们凑钱给你找个女郎是戏弄你、或是等着看你的笑话。男欢女爱,本是天经地义的。”
萧曜的脸被风吹得生疼,他在军府待了这些时日,何尝不知道这是他们的好心。等颜延都说完,他又犹豫良久,低声说:“……我有个亲近的人,待我很好,从小与亲人无异,嫁人之后回来探望我们,在我面前,她总是高高兴兴的,有一次,她以为我睡着了,和旁人说悄悄话,我才知道,她一点也不心仪嫁的人。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什么两情相悦。”
说完萧曜自己都觉得可笑——不要说池真,即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又何尝说得上“嫁娶”二字?
颜延的回答也是过了很久才到:“你说没见过,又有过,难道不是两情相悦么?”
久违的苦涩感又回到了嘴边。萧曜垂头丧气地说:“那天我喝多了。你自己也说,有人就是活菩萨一般,只要你去找他,没有不同意的。”
颜延一怔:“还有看不上你的女子?薛十七娘那里的女郎听说是你,都欢喜得要命。她收了你的钱帛?”
萧曜摇头。
“礼物呢?”
还是摇头。
“你强迫她了?她有求于你?”
萧曜瞪他,不吱声。
颜延无奈地笑了:“傻小子,什么都不要,还是愿意和你好,就是真的中意你。你丧气什么?”
“他不是……”
“那就是素性风流了。唔,这也不要紧……你和她好过几次?她别的情人你见过没有?”
萧曜蓦然觉得难堪之极,无论如何不肯说了。
颜延慢言细语地开导:“两情相悦的事,哪怕只有一夕,就不是假的。你既然中意她,应该多去找她,让她顾不上别的情人,也离不开你,不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那倒也不是……”
看他踌躇为难到这个份上,颜延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重重一拍他的肩膀:“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看来一定是你第一个女人了,才这样手足无措。三郎,要是真的中意什么人,她要钱,你就会给钱,要温存,你绝不舍得违背她一点心意,哪怕她要你做乌龟,你也乐意去做……甚至要你的命,你都愿意把心挖出来。这才叫情之所钟,非卿不可。你既然好好的,那就是一夕风流,都过去了。她不珍惜你,强求何用?真不值得你为她这样神不守舍。这种病没别的药方,就是见识得太少,才患得患失。人家早把你忘了。不用难过,错过你这样的情郎,是她没长眼睛。”
说完后,颜延见萧曜还是没有任何展颜之意,索性拎着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很是耳提面命了一番。萧曜躲无可躲,只能照单全收,又心不在焉到了极点,莫名想,这能有什么用。
到了薛十七娘处,方知颜延所言不虚,各色妙龄女子站了一屋,或是含羞带怯,或是跃跃欲试,总之所有人的眼睛都长在萧曜身上似的。可惜萧曜长到如今,看人都觉得差不多,事到如今,他全是当着承情,随手指了个离自己最远的,想赶快应付完算了。
薛十七娘知道萧曜是今晚的贵客,也知道今晚一群人所为何来,见开宴不久萧曜已然喝得半醉,便心领神会地让萧曜挑中的女郎扶他去更衣。从正堂到内室的路上萧曜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心里莫名其妙觉得解脱,甚至有些期待,好像这件事一了,其他的事也都过去了。
他从小被人服侍惯了,女子柔软的手指探进衣襟不久,萧曜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了反应。他几乎是快意地想,确实也无不可。他的鼻边是曼妙的香气,轻柔的呼吸声随着深入衣衫的手指的动作起伏着,就像一只灵巧而羞涩的小兽,温顺地等待着他的垂青。
外袍被轻轻解开之后,萧曜忽然睁开眼,跪坐在一旁的年轻女子垂着头,露出雪白的颈项,萧曜看不见她的神情,就伸手托住她的下颔,端详了片刻,轻声问:“你情愿么?”
她露出甜美的笑容,双眼闪闪发亮,照亮了年轻皎白的脸庞:“郎君中意妾,妾欢喜都来不及,如何会不情愿呢?只求郎君怜惜于妾……”
闻言,萧曜也笑了,一笑完毕,他轻轻推开神色怔怔的少女,摇头:“我不中意你。要辜负你了。”
起身整理衣衫时少女如梦初醒一般地抱住了他的腿,惶恐而殷切地挽留着他。萧曜抓住她往自己腰腹间摸索的手,又在听见琵琶声的瞬间停下了动作,蹙眉问:“谁在弹琵琶?”
少女愣在当地,竟也凝神停了一刻:“是十七娘。”
萧曜不语,片刻后又问:“谁教过她?”
“啊……早前是有人来教过。是个没见过的郎君。”
萧曜拉开贴在他腿上的身体,快步离开满是馨香的室内,追随着断断续续的琵琶声回到前厅——堂中歌舞欢颜正酣,他目不斜视,亦不理会被他的出现惊扰了的歌伎和诸人,如入无人之境地走到薛十七娘的面前,居高临下地问:“谁教你这支曲子?”
面对着去而复返的萧曜,薛十七娘一时连琵琶都拿不稳了,定了定神,才恢复笑容:“三郎不中意挑选的女郎?三郎若是喜欢琵琶,妾技艺稀疏,但也有精通……”
萧曜打断她:“程勉人呢?”
薛十七娘愣住了,撑了一刻,见众人的目光都停在自己身上,只好说:“程司马早已走了。”
“你不留他么?”
见萧曜神色冷峻而目光雪亮,白校尉试图来打圆场:“三郎是怎么了?客人留不留,也不是十七娘可以做主的啊。”
眼看着薛十七娘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萧曜始终只是沉默地望着她,大有非她不可的架势。僵持久了,薛十七娘终于也失去了周旋的脾气,一甩琵琶,蹙眉道:“妾没有本事,留不住司马。”
蓦地,萧曜冲她一笑,不顾众人诧异万分的惊讶目光,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他走进漆黑冰冷的夜里,指路的唯有头顶的一丝残月和无处不在的积雪。呼啸的风在用力地推着他,让他的脚步快而轻捷。萧曜忽然想起颜延告诉他的故事——在夜晚的荒漠,狼群追逐着赶路的游子,明月照亮群山,雪花绽放在剑上,这是绝不能回头的一条路。
拍门的声音惊动了左邻右舍,狗吠声由远而近,此起彼伏,但萧曜一点也不管,他听不见门声,只能听见心跳声。
终于被惊动的主人打开了院门,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面对沉默的程勉,萧曜一言不发地闪进了门内,用力扣住了他的手。
第40章 似梦幻泡影
直到被萧曜拉着手重新回到室内,程勉像是忽然醒过神,用力甩开萧曜滚烫的手,退开两步,才克制地说:“殿下不惜惊扰四邻、深夜来访,是有要务,还只是喝多了?”
萧曜吹了一路的风,从脑子到唇舌都麻了。他仿佛没听见程勉的问题,开门见山地说:“我从薛十七娘那里来。”
程勉几不可见地动了动眉:“殿下真是喝多了。”
萧曜不为所动,反而上前了一步:“她到处求人引荐。你也去了,为什么不留下?”
“她不是想学琵琶,但数次请了韩县丞来求,我去一次,这事就过去了。”程勉的神情和语调一并冷淡下去。
萧曜忽地笑了:“怎么,她没有求你两次么?”
程勉所有的神色瞬间收敛得分毫没有痕迹,声音愈发低沉:“殿下何必明知故问。”
萧曜也收起了笑容,目不交睫地盯着程勉,更靠近了半步:“……我还是想不明白。我怎么都想不明白,只能来找你。”
“我自认一到易海,就与殿下开诚布公地谈过了。”程勉垂下眼,淡淡说,“殿下也说过,这是荒唐事。在薛十七娘处、乃至整个易海,就没有人殷勤挽留、服侍枕席么?”
萧曜轻轻扯了一下领口,接着点头:“也是有的。”
“殿下连我都能容忍屈就,想来洁癖也治好了。”程勉看着他笑了笑,“就算之前真的因为那一夜荒唐,有了心结,此时也应该没有了。”
烛光摇曳,在程勉颈间落下浅浅的影子,萧曜觉得口益发干了,舔了舔嘴唇,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让话说得更利索些。他望着程勉的颈子,和微微起伏的胸口,只是摇头:“我不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