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10)

作者:渥丹/脉脉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冯童听他如是说,忍不住皱了一下眉,萧曜略一顿,问:“我与丹阳侯面目相似么?”

这一问引得黄茂再度端详萧曜良久,最终却只是怅然摇了摇头:“并不相似。”

长阳和易海两地间的这处驿站因为少人居住,大多数房屋平日都上锁,也疏于打扫,即便是生了火更换了被褥,一进门,寒气还是扑面而来。黄茂将萧曜引至今夜的住处后便告退了,冯童先将一块香料投入炭盆中,让骤生的香气冲散了久不住人的屋子里的尘土气,然后才走到萧曜身旁,欲服侍他更衣。

萧曜已经先取过水壶洗干净了手脸,还说:“不必你服侍。你也只管去休息吧。”

冯童低声答了个“是”,一动不动,萧曜见他绷着脸,反而很轻地一笑:“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何鸿的消息。”

冯童稍稍动容:“殿下……”

萧曜打断他:“你见过何鸿没有?”

他执意要提何鸿,冯童虽然面露难色,还是只能回答:“从未见过。”

萧曜想了想:“也是。原来他也离世多年了。”

冯童垂着手站在一旁,不动也不接话,萧曜依稀能猜到冯童的讳莫如深从何而来——次年初夏,母亲就去世了。

可他也绝不会说破这一点令人不快的巧合,低目略一思索,发觉好像只能笑,笑罢轻声自嘲:“可惜他连儿女都没有留下,不然我还真想去见一见。”

“……殿下!”冯童变了脸色,语气也焦急警觉了起来。

萧曜轻轻摆手:“不必说了。我也不会再说了。”

冯童神色稍缓,又露出方才那无可奈何的神色,劝道:“一个老吏的胡言乱语,殿下何必放在心上……”

萧曜心想,胡言乱语?那究竟是像是胡言乱语,还是不像才是?

他久未再出声,冯童见他神情和体态都缓和下来,甚至浮起了一些疲态,就上前想为他脱去满是尘土的袍子。手刚一碰到衣袖,萧曜猛地让开一大步,皱眉道:“……不必了。”

说完似乎是意识到反应过甚,又说:“你们都劳累了一天。这些事我还能做得。去歇息吧,不用值夜。”

可他的神态和语调都难掩生硬,冯童面上还是应对如常,也不再坚持了:“多谢殿下体恤。殿下也早些休息……”

不等他说完,萧曜已经先一步走入了内室。

次日萧曜醒得很早,出发时天色不过微亮,然而黄茂不仅打理好了所有的马匹,备下简单的干粮饮水,还恳请能为萧曜牵马,想送他一程。

这份恳切固然全是移情,但萧曜还是答应了,待他们沿河道驰出好几里地,无意间再往已经在河曲另一侧的驿站方向回望时,土丘立着的伶仃身影依然依稀可见。

纵然心中对何鸿有再多难以言表的情绪,萧曜忍不住放慢了速度,对冯童感慨:“死了这么多年,昔日的属下还是对他念念不忘,乃至于不畏惧阴阳之隔,生前想必也是个人物。”

冯童沉思了片刻,谨慎地回答:“奴婢身在内宫,也是听过丹阳侯的大名的。”

“哦?”萧曜瞥他一眼。

“吴郡何氏,本就是累世簪缨、满门公卿的世家。何侯的祖父在前朝历任三省长官,伯父和父亲也同朝任门下侍中和御史大夫,一门三相,兄弟分掌鸾台与柏台,已然是人臣之极。他身为何大夫的独子,不以门荫入仕,在连州率孤军救回遇伏被困的齐帅时,犹在弱冠之龄……何况以文官转任武职,任官以来战无不胜者,自太祖皇帝开国百余年来,亦是屈指可数。昔年何侯声名最隆之际,陛下曾下旨召他还京,他却固辞不受,若是能回京,也许不会英年早逝了……”

冯童的语气由钦佩渐渐转惋惜,萧曜听完,莫名想到,就该是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母亲。

可这个念头又何其荒唐,如果母亲当年顺利与何鸿完婚,自己又在何处呢?

他不欲让冯童猜测自己心中所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何太师的其他后辈呢,还在京内么?”

“何侍中已经去世,何大夫转任镇南道大都督后,已离京赴任有年。何太师的诸子中,只有幼子留在京中,现任秘书省少丞,若是论孙辈,在朝中任官的就多了,譬如何侍中的长子,便在柏台任官……”

“知道了。”萧曜打断冯童的话,“待回到正和后,找一找,看州内还有没有其他何鸿旧部,我有些事想问他们。”

“殿下……”冯童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不等冯童细问,萧曜一人一马已然走远了。

过了驿站后,离易海只剩约合一百里的路程,但是道路被风沙侵蚀得不成样子,虽然动身时卯时刚过,一路马不停蹄,直至未时,才看到通往县城路上绝不容错过的路标——与易海县同名的湖泊,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眼前。

在看见易海的瞬间,萧曜由衷地发出了一片叹息。北方是几乎寸草不生的群山,脚下是无边无际的荒漠,惟有易海这一汪湖水,蓝得如梦似幻,阳光将远处的湖面照得一片闪亮,模糊了湖水和荒漠的边际。

这两日来,萧曜看惯了黄沙和生铁一般的群山,乍见这片湖水,下意识以为是凭空而来的蜃楼。可是稍一靠近湖畔,燕雀自芦苇丛中惊飞而起,浩浩荡荡的振翅声竟逼退了绛云,萧曜等人不得不先安抚了坐骑,待群鸟落在湖的另一侧,才牵着马,到湖边饮水、稍作休息。

萧曜读过地图和连州各县的方志,知道易水出荡云山,注入易海,最盛时湖面万顷,可蓄鸟兽以十万计。桑河干枯后,易海亦今非昔比,可即便如此,在渐渐已经开始习惯连州风土的萧曜看来,已然令他有大开眼界之感了。

阳光下,易海清可见底,萧曜用湖水洗了把脸,被凉意一激,困顿之意大减,余下的十几里路便有了观察的余裕。

县城在易海往西偏北不足二十里处,过易海之后,沿途都是田地,种的多是菽粟,长势颇丰,道路两旁不乏有年岁的树木,叶片已经被染上了秋色。萧曜此时意识到,过去数月中,正和与长阳灾报不断,唯有易海风平浪静,以前他和程勉还讨论过此事,原以为是两地间音书隔绝且易海人丁稀薄所致,唯独没想过,易海或许没有受灾。

通往县城的道路上行人不绝,只是大多数人想要赶在天黑城门闭合前尽早进城,都在快马加鞭地赶路,便衬得不紧不慢的萧曜一行着实显眼,引来不少田间劳作的乡民们的目光。

萧曜的心思多在路旁的庄稼上,并未察觉旁人的注视,他虽然不懂耕作,但庄稼的长势如何还是能分辨一二,眼看谷穗饱满,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松快,对冯童说:“早知道易海还有这么一块水面,也没有遭受重灾,过几天不妨让元双也来一趟,住上几天。”

与萧曜相反,冯童和侍从的注意力全在萧曜一人身上。他话音刚落,冯童已经拍马到他身旁,慎重地接话:“殿下是要在易海小住么?”

萧曜点头:“不是要她来服侍我。她从没来过易海,来散一散心也好。到时候再一起回去。”

冯童一想,笑着点头:“那今日住下后,奴婢就差人送信回去,接她过来……五郎也未到过易海,殿下既然要接元双来,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也请他同来?”

萧曜垂着眼,足足僵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说:“他愿意来么?”

冯童忙道:“殿下若是相邀,五郎哪里有不愿的?”

萧曜又沉默良久,终于说:“……都随他。”

…………

早知连州的治所原在易海,可亲眼看到易海的城墙时,萧曜方知晓何为“边城”——高大厚重的城墙拔地而起,墙体上袒露着昔日战事留下的痕迹,如同一名伤痕累累的长者,沉默而戒备地打量并包容着每一个经过此地的来客。洞开的城门下,石板路上车辙宛然,且不说正和,就是萧曜一路经过的其他州县,在易海的城墙前,都变得不足观了。而守城的士兵虽不着重甲,查验行人的过所文书时神情与姿态皆一丝不苟,显然也是老于此道。

本朝无论官民,凡是要离乡迁徙的,按律都需要籍贯所在地官府开出的过所,以验明正身。萧曜自然是没有过所的,以往所谓微服出行,也都有本地的官吏陪同,无需这些勘验的手续。他无意自报身份,便沿用了昨日的法子,不料让随从献上铜鱼后,守城的士兵不仅没有放行,反而将他们拦在一旁,还请来了一名年纪更长的守军,当着萧曜一行人的面再次验看了铜鱼后,皱眉说:“你等自称是本州程司马及其随行,可既无州府的文书,也无让我等核明身份的鱼符或过所,无凭无据,就要进城。我如放你们入城,就是失职,如果真是司马一行,不放,则是犯上。我等虽是小吏,也吃朝廷俸禄,各有其职,你们既是官人,更当守法,才当得起这贵重的身份……你们且等一等,容我先去通禀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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