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09)

作者:渥丹/脉脉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程司马?”那老吏似乎从未听过程勉的名字,将信将疑地举高火把照向萧曜,下一刻,他瞪大了双眼,失声道,“……哎,这……!”

火把剧烈地晃动了起来,火光摇曳下,对方惊讶的神色甚至有些诡异。冯童当即警觉地又回到了萧曜的马旁,萧曜平静地下了马:“我是连州司马程勉,到任未久,与侍从出游算错了路程,今夜需要在此过夜。”

看守驿站的老吏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又莫名朝着萧曜身后看去,然后才舒缓了神色,躬身道:“此驿近年来少有官人留宿,条件简陋,还请司马多担待包涵……司马如果是从正和来,想必一路都在赶路,卑职先引司马和诸位官人到屋内稍作歇息,再去安排酒饭。”

“是我没有事先知会。要是有酒水,就多备些与他们解乏。” 萧曜不在意他忽然又转变了态度,跟着驿吏往驿站的前院走时随口吩咐,“再烧些热水。你等也无需大费周折另作安排,待天一亮,我们即刻出发。”

随着太阳西沉,荒漠中的温度也一并被带走了,满月之下,萧曜的眉眼仿佛落满了白霜。驿吏忙不迭地答应之余,又时不时地偷偷觑他,由是再三,萧曜在屋外停下脚步,问:“有难处么?”

驿吏又看了一眼萧曜乃至随行的冯童一行人身后,哈腰先将萧曜迎入堂内,又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的面容,方壮起胆色问:“程司马此行终点是哪里?”

“想去一趟易海。”

“那个……敢问程司马郡望何在?”

见萧曜没有作答之意,冯童很快地补上了此刻的沉默:“这驿站中,只有你一人?”

驿吏当即转向冯童,畏缩作答:“马驿丞平素都住在长阳,有官人投宿时才来。平日就是卑职和几名仆役看守……”

“那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驿吏连呼不敢,自报了姓名后,目光时不时地还是瞟向站在堂上的萧曜。萧曜本觉得此人的神色在战战兢兢之余,甚至说得上有一丝恐惧,着实有些刺眼,可下一刻,心思又忽地一动,再次开口:“你适才问我郡望,是什么缘故?”

黄茂眉头一抖,低下头:“……司马面容颇有些眼熟,又是京洛口音,卑职便想,是否是与卑职的旧主相识。”

萧曜静了静:“我的随从跟随我奔波一日,你先安顿好他们,再来叙话不迟。”

闻言,黄茂才意识到自己耽误了正职,告罪之后,立刻匆匆去张罗今晚的食宿。他一走,其他侍从也退到了室外,只留下冯童在堂上伺候。冯童见这屋舍着实简陋,处处都透露着凋零破败的气息,便脱下自己的斗篷,原想为萧曜盖在坐席上,可萧曜并不挑剔,先一步坐了下来,倚在案上,对着屋角的一星烛火默然不语。

“奴婢斗胆打搅殿下……还望殿下明示此次出行的真意。”

虽然经过大半日的奔波,萧曜倒未见疲惫之色,听见冯童的声音后,低声道:“忽然想出来散一散心,不知不觉,就走远了。既然走远了,索性去一趟易海。总是要去的。”

“殿下这一番临时起意,真教奴婢乱了手脚。”

萧曜垂目,淡淡道,“传消息给元双了?”

冯童走到萧曜身旁,跪坐在一侧,笑答:“已经派人回去了……殿下是有心事?”

萧曜瞥他一眼,不答话,于是冯童继续说:“适才殿下说要散心,总是有心事,才要散心。”

“自作聪明。”萧曜板起脸,“再聒噪,还是趁早回去。”

“夜黑风高,荒漠里还有狼,殿下即便是厌烦奴婢,也宽容奴婢一晚吧。再说易海路远,殿下身边总要有人照顾起居。”

满怀心事之余,萧曜的神情益发冷漠: “我如果说不要人照顾,你们就自行回去了么?”

“回殿下,自从被选中服侍殿下,这些年来,要是离开殿下远了,反倒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冯童始终笑嘻嘻的,既无谄媚奉迎之态,又自有坚决之意,“所以还请殿下容忍我等,此行还是让奴婢照顾吧。”

萧曜也知道他们不会任自己孤身前往易海,懒得和冯童再费口舌。不多时,黄茂领着两名仆役捧着热水和酒饭又回到了堂上,见萧曜神色不豫,言辞和神态都更为毕恭毕敬:“匆忙备下的粗陋酒饭,要是不合司马的口味,也还请多担待。”

奉上的食盘中除了胡饼,就是几种腌菜和咸肉。萧曜自前夜至今几乎没有吃东西,且一夜未眠,再加上奔波了一整日,早就饿过头了,看到食物也没有胃口,完全是为了不让冯童看出异样,硬是就着茶水,将三大张胡饼全塞进了腹中。

好不容易吃完后,累积了一昼夜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可在起身去卧室时,萧曜终于察觉到始终不曾退下的黄茂期盼的目光,继而想起早前答应过他的事,还是停住了,尽量收敛疲态,开口道:“方才你欲向我打听你的旧主人,你家主人是谁?”

黄茂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激动之色:“程司马与吴郡何氏有亲缘么?我旧主是丹阳侯何鸿……”

听到这个名字,萧曜立刻沉默了。

他面无表情的模样让黄茂也收住了话头,惴惴不安的目光在萧曜和同样面无表情的冯童之间转来转去,到底没有再敢开口。

萧曜很快恢复了常态,甚至极轻地一笑:“原来是丹阳侯的旧部。我家与何氏不曾有亲缘。你既然是他的旧部,应当在昆州才是。”

黄茂听说萧曜与何氏一门没有干系,流露出失望之色,喃喃道:“丹阳侯故去后,旧部四散,军府体恤卑职身有残疾,便将卑职调离了昆州,在连州看守驿站,已然有五年了……司马一行前来投宿时,卑职老眼昏花,骤见司马风神俊秀翩然而至,甚至想,难道本地流传的鬼神之说不假,故去之人,竟真的会在月圆之夜跨越阴阳界限不成?可后来又见到司马的影子,才知道不过是卑职的妄想,又以为是何氏的后人,却还是错了。失礼之处,还请司马宽恕……”

他与萧曜不过是初见,却并不隐藏心中所想,想来不仅是思念故主,也是平日里十分孤寂。只是他这一番话说完,萧曜尚不作声,一旁的冯童,已经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无论是在宫中的流言蜚语初生时,或是在离开帝京以后,萧曜从过问何鸿的生死。如今确知人已经死了,一时说不上难过,反而觉得心地清明起来。他眉头轻轻一动,转身又坐了回去,示意冯童不必回避,然后继续对黄茂说:“他是何时去世的?”

“修成七年的冬天。昆州遭遇多年未有之大寒,引发了丹阳侯的旧伤……”虽然已是多年前的旧事,黄茂言谈间依然流露出真切的悲戚之意。

萧曜抿了抿嘴:“修成七年……”

察觉到黄茂的目光,他补了一句:“……我早闻丹阳侯之名,却从未亲见,原来人已经故去多年了。”

“自丹阳侯离世,卑职辗转至连州,与昔日同僚断了音讯,偶尔也觉得丹阳侯仍在人世,只是连昆路远,无法相见。但正如司马所说,丹阳侯确是故去多年了。”

“是这样的。有时很亲近的人离世了,时日一久,反而不再觉得阴阳相隔,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暂时不得相见罢了。他可有后人?” 萧曜缓缓说。

“丹阳侯没有婚娶,也没有留下儿女。” 黄茂遗憾地摇头。

“既然没有成家,想必也没有葬在昆州。”

黄茂又一次面露悲色:“丹阳侯也没有留下坟冢。依照他的遗愿,按照本地胡人的丧俗收葬,尽化作了尘与灰,洒在昆州与京城相通的桑河故道上了。”

萧曜再没问下去,黄茂又唏嘘道:“卑职久不见京中来客,乍一见形容相似的,全然忘形了,耽误了司马一行休息,这就告退。司马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卑职就在前院东侧的厢房值守。”

萧曜颔首道:“思念故主,正是人之常情。可惜我与丹阳侯不相识,也没什么音讯能说与你听。”

黄茂看着萧曜,飞快地擦拭了一下眼角,强笑道:“司马风采不凡,待人亦这般和善,在卑职心中,正是丹阳侯不放心我等旧部,借司马途经此地,了卑职一个心愿了。今日见到司马,就如见到昔日的丹阳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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