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0)

作者:渥丹/脉脉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一时间程勉都觉得自己的双眼被这一袭红色刺得发痛,他定定神,问冯童:“冯阿翁陪我去见陛下吗?”

“正是。”

“那信王……”

冯童一笑:“交给乳母了。”

说完冯童先行在前面开路,眼看着即将离开这一处花香醉人的庭院,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幼儿哭声,一时间别说程勉,就连冯童也是讶异地停住了脚步,回过神来一探究竟——

满脸惊魂未定的信王一路狂奔跑到冯童面前,抱住他的大腿后,稍作喘息,又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随同程勉的宫人和追在后头的服侍信王的乳母、宫女、太监呼啦啦跪了一片,冯童先是看了一眼瞠目结舌的程勉,什么也没对他解释,只是蹲下身,又将信王抱了起来。

信王年幼,兼之神识不全,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程勉虽然就在冯童身边,也只能听懂“阿翁”两个字,但冯童仿佛什么都听得懂,柔声哄他:“殿下,奴婢要离开殿下一会儿,殿下乖乖听乳母的话,奴婢很快回来。”

信王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紧紧抓着冯童的前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论战战兢兢凑上前的乳母如何哄劝,也不肯放手。

他的口水和眼泪沾得冯童一身都是,冯童丝毫不在意,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后来更是不知道哪里变出了一小块饴糖,连哄带说,总算是又一次止住了信王的啼哭。程勉没想到这样魁梧威严的人,哄起幼儿来竟然温柔至此,心想难怪信王对他这样依恋。

在又一次轻轻抚了抚信王的额发后,信王总算是松开了拽住冯童的手。又在回到乳母的怀抱里之前,硬是凑过去亲了一口冯童。

冯童一下子笑了,紧了紧信王披着的斗篷,淡淡瞥了一眼乳母,就转向了程勉:“程大人久候。”

他目送信王的身影消失在廊道的尽头,这才又带着程勉迈动脚步。上步辇之前,程勉想想,还是对冯童说:“信王真是特别亲近你。”

冯童扶着程勉上了步辇,接话道:“殿下年幼,对身边人都很亲近。”

程勉知道这不过是一句谦辞。痴呆之人不会说谎,亦不可能隐藏心思。他察觉到冯童不欲多谈信王,就问:“陛下为什么召见我?”

“大人不是想家了么?”

程勉想了半天,确定自己没对任何人提过,也不知道怎么就泄露了心事。

“倒也不是……”

冯童又一笑:“想家是人之常情。程大人既然想回家,辞别过陛下之后,奴婢亲自送您回家。”

“那……陛下没有不高兴吧?”

“这又从何说起?您平安归来,若是想见陛下,也不在眼前这一两天。不过翠屏宫是要冷清些,远没有都城热闹。”

听到“冷清”二字,程勉猛地想起另一桩事情来。

“那个……冯阿翁,昨天夜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做梦做迷糊了,好像总听到有人半夜在弹琵琶。”

“哦?”

看见冯童有如此反应,程勉一怔:“呃……也可能不是琵琶。”

“三更半夜,应无人会在禁中奏乐,惊扰程大人休息了?”

“没有,没有。”程勉生怕有人因此受罚,赶快接过话头,“我也是模模糊糊听见的,还觉得怪好听的……”

“大人素来喜爱音乐,待奴婢稍后查查,到底是何人深夜奏乐。”

“不必了。也许真的是我听岔了,是风声也说不定。不过……”程勉顿了顿,还是问了,“人失忆之后,是不是什么都变化了?你说我喜欢音乐,我也一点都不记得了。就是觉得怪好听的。”

冯童笑答:“奴婢不是大夫,也答不上来。程大人少年时就是以广通音律、善乐器闻名京城……”

“当真么?”程勉吃了一惊,全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长处。

“当真。”

程勉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居然这也不记得了。现在的我,真是和废物一般。”

“程大人这是什么话?死里逃生,已经是天大的幸事和福气,治病么,总是急不来。”

冯童劝慰起人来,总是有一种能教人格外信服的本事。程勉纵然心事重重,听到这里,也不忍反驳,勉强笑笑:“那就托你的吉言了。”

再见到皇帝还是在昨日的那个院落里。在夜里的那一场偶遇后,再相见的一刻,程勉心里不免浮起了沉甸甸的畏惧,皇帝的“免礼”二字说了许久他还是一动不动,直到冯童亲自扶他起身,还是觉得膝盖有些发软。

落座后就是传膳,膳食上齐后皇帝照例说了一句“不要拘束”,说完见程勉还是一副束手束脚的模样,他又说:“朕听说你想家了。那就快快吃了便饭,也好回家去。”

程勉看案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也不急着拿筷子,而是说:“太多了,吃不完。”

“你捡喜欢的吃。要饮酒么?”

程勉摇头:“会醉。”

皇帝笑了笑:“也是,要是让御史知道白日饮酒,又是一番口舌。你不要怕浪费,做了不吃,不是浪费更甚?”

这顿饭说是设宴,倒不是说是皇帝陪程勉用膳。但席上很安静,连伎乐都没有一个。

程勉越吃越紧张,生怕皇帝要对他说话,提心吊胆,胃里头像是塞满了石头,每道菜都吃不出什么滋味。他没有藏心事的本事,很快教皇帝看出了端倪,对此皇帝也只是笑,温声问:“是不饿?还是没胃口?”

“没、没有……哎呀,不是没胃口……”程勉乍被问到,筷子都差点丢了,“就是不大习惯。”

“不合口味?”

程勉重重咽下一口气:“不大习惯和陛下一起吃饭。怕做错了。”

皇帝笑容愈发深了:“怎么?五郎觉得朕面目狰狞?”

“怎么会!陛下十分好……”他硬生生咽下“看”字,一句从说书先生那里偷听来的话闪过脑海,他急中生智,“陛下龙凤之姿,臣……得沐天恩,实在是……呃,诚惶诚恐。”

皇帝听到他嘴里蹦出这么一番话,静了一静,片刻后忍俊不禁地指着程勉对随侍在侧的冯童说:“听听,造化弄人,程勉也肯说这样的话了。”

冯童也跟着笑了,程勉不知道这话好笑在哪里,颇有些疑惑地看着皇帝:“陛下……?”

皇帝一边笑一边摇头:“无妨无妨。你不记事,说什么都不足怪。你要是在这里拘束冷清,想回家,直接与冯童说就是。不要闷在心里。以后也是这样,你要是想到什么,见到我,就同我说,要是一时见不到我,那就让人传话给冯童,我自就知道了。”

他笑起来实在是十分好看,程勉纵然再敬畏,这时也忍不住出神好一会儿。待回过神来,他忙答应:“没有拘束……挺好的。就是,都太好了,好得像做梦一样。”

最后一句话倒不算是假话。皇帝听了,笑容淡了些,看着程勉说:“不是梦。”

“嗯。”程勉忍住抓头发的冲动,低声答,“……我这些天掐了自己好多次了,痛得很。”

“下次别掐了。”

皇帝的和颜悦色渐渐淡去了程勉的焦虑和畏惧,他不由得想,往日的自己肯定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得到了皇帝这样的优待。他壮起胆子,看着皇帝,说:“陛下待我十分、不对、万分好。这才让我觉得是像在做梦。陛下是皇帝,臣为陛下做什么,都是应当的。就算要臣的性命,也是理所当然。所以……陛下对我太好了。”

“程勉,你我之间,无须说这些虚辞……”

“都是真心话。”

喊完这一句,程勉才意识到自己抢了话,他又停下来,见皇帝没有怪罪的意思,又说:“等我再好一点,请陛下发慈悲,找个知道往事的知情人,将过去的事告诉我。”

这旧事重提让皇帝沉默了片刻,程勉刚要紧张,皇帝又一次看向他,微微颔首:“你家的事,你去问瞿元嘉。”

“可元嘉不说……他说,是怕我伤心。”

“朕让你去问他,他自然会说了。要是再不说,就让冯童坐到你家堂上,陪着瞿元嘉说与你听。”

这话说得平淡,程勉觉得自己似乎还捉到了一丝难言的冷淡,他本想替瞿元嘉解释一二,皇帝已经又说下去了:“瞿元嘉不知道的,可问冯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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