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勋章可都是亚马利军人的荣耀,”顾永清笑了出来,眸子清亮,不是对他人的客气冷笑,也不带看向别人时的嘲弄玩味,“被你贬得一文不值。”
“一将功成万骨枯。”洛尘说。
“可怜跟随他的士兵?”顾永清问。
“有什么好可怜的,”洛尘不屑道,“无辜受难的百姓才是真惨,战争来时被他们践踏,战争结束要么成为万骨中的一员,要么贫病交加,冻饿致死,继续为万骨添砖加瓦。”
“他们朱门酒肉臭,又岂会管路边冻死骨。”顾永清轻叹,起身拉了拉洛尘,“走吧,天阴了。”
“都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洛尘随着顾永清起身,抱怨道,“怎么十月份的天也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老天爷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尽贫嘴。”顾永清笑道。
洛尘嘴里哼着首节奏明快的小调,和顾永清肩并肩地走进餐厅。
洛夜仍然坐在餐厅里,一张报纸遮住了脸,将这支节奏长短不一的小调尽收耳底,接着就皱起了眉。
“唱什么呢?”洛夜放下报纸,露出一张带着煞气的脸,“调跑得都听不出来是什么歌了。”
“谁说一定要哼别人的歌?我兴之所至,随意哼的。”洛尘说,语气倒是不冲,大概因为面对的是直属上司,跟平常相比收敛了不少。
洛夜面无表情,又举起报纸,遮住了自己的脸。
接下来的一整天,老天爷都阴着脸,全然没有要放晴的意思。
一直到了晚上,黑云才终于散去,洛尘本来以为自己又得经历一个雷雨大作的夜晚的折磨,如今见暂时没有了这样的危险,顿时有了超出期待的快乐,颇有兴致地搬了个椅子坐到阳台上,欣赏起月明星稀的清朗夜空。
在她身侧房间的阳台上,洛夜一个人站在月光下,披着一身的清冷银辉,眼中夜色浓稠,掩着忧虑,如同静夜中的芦苇荡深处,是说不出的压抑。
☆、冲突
第二天,洛尘照常和顾永清黏在一起,喂鸽子,散步,吃饭,只是午饭吃得比平常快了些,吃完后仿佛闲得无聊,又拿起了上周五的报纸。
“你平常都不看报纸的,”顾永清说,“怎么今天看起来了。”
“你不是经常看上头的黄金汇率这一块嘛,”洛尘说,“我就突然想看看,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吸引力。”
“有吸引力的不是汇率变动,”洛夜说,“是变动可能带来的收益。”
“洛处长也炒美金吗?”顾永清带着惯常的客气疏离的笑问道,算是默认了洛夜的说法,“我看洛处长也经常看。”
“工资太少,”洛夜耸耸肩,“没办法。”
雨霁打了个哈欠,边上楼边摇头,“一堆掉钱眼里的人。”
“要午睡吗?”顾永清问洛尘,洛尘摇了摇头,抖了抖手里的报纸。
呲啦一声,报纸破了。
“那我先上楼了。”顾永清说着,就打算离开了。
“把报纸粘好,”洛夜皱眉,“这份报纸我还没看完。”
洛尘只得捏着飘摇的报纸也上了楼,找李念雨要了胶水开始粘报纸。
等洛尘再下楼,洛夜也起了身,跟着给牢里的小布朗送饭的士兵,向着公馆地下监狱的方向走去。
走至楼梯口,他被两个背着枪的士兵拦住了。
“我想见一见小布朗。”洛夜平静地用亚马利语说。
“伯爵阁下有令,任何人不得与犯人进行私下接触。”士兵说。
“我不需要私下接触,”洛夜泰然道,“你们去汇报监狱长,我同小布朗的见面可以由监狱长全程陪同。”
士兵看看洛夜的肩章,迟疑了一下,其中一个转身前去通报,剩下的一个士兵警惕地盯着洛夜的动作。
洛夜余光瞟了眼四周,装作不经意地朝着通报的士兵离开的方向挪了一步,剩下的士兵立刻警觉地伸出手拦截,同时低声警告,“站住。”
注意力被眼前这个高大男人完全吸引的士兵没有注意到,一个清瘦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翻过了自己身后的栏杆,如同飘荡的鬼魂般无声无息地攀上镂空的铁质楼梯的踏板,接着轻盈地落地,尾随着离开的士兵而去。
刚跳进这昏暗的地下,洛尘就感到了刺骨的阴冷。
这公馆在成为亚马利驻九洲的大使馆之前,曾经关押过不少犯人,尤其是对天道团和焚天进行清扫的时候,公馆后头的山坡上还有枪决犯人的刑场和销毁尸体的镪水池。
这地下监狱里头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人的性命,积累了多少魂魄的怨气。
洛尘一边尾随,一边极快地扫视了周围简陋的构造,在士兵的脚步声停止后,迅速攀上了钢铁横梁,将身体隐没进一片黑暗之中。
送饭的士兵从她身下经过。
接下来,一直守在这地下的监狱长和通报的士兵也从她身下经过。
洛尘静静地待在横梁上头,看着他们的走动。
过了一阵子,一切又都安静下来,洛夜走了出去。
又过了一阵子,洛尘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轻微的鼾声。
她轻盈地跃下,蹑手蹑脚地靠近,看见监狱长趴在桌子上已经陷入了沉睡,面前是还散发着热气的茶水。
洛尘轻轻地摸走了监狱长的钥匙,朝着监狱深处走去。
空荡荡的监狱只关了小布朗一个人。
也不知道这厮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不过很快,他就再也不能做梦了。
念及此处,洛尘的脸上又绽放出一个带了些邪气的笑。
牢门吱呀一声开了,被铁链缠着的小布朗抬头,少女高挑单薄的剪影映入眼帘,没等愣住的他反应过来,牢房里就响起了清脆的陶碗摔碎的声响,接着一切归于沉寂。
洛尘把碎片扔到小布朗的手边,敏捷地避过地上的血迹,把钥匙放回仍在沉睡的监狱长身上,接着又躲回了横梁上。
很快就会有人来收拾犯人的午饭,到时候他就会在牢房里发现一具尸体。
血迹斑斑,咽喉上是一击致命的裂口。
洛尘的脸上挂着近乎扭曲的笑,趴在横梁上等待好戏上演。
脚步声渐近,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用的是亚马利语,大声嚷嚷着,“起来了起来了!怎么睡这么沉…”
鼾声停止,响起椅子拖动的声音。
大概是监狱长终于被人从药效中唤醒,带那人去开牢房的门了。
几秒钟后,不出所料,传出了震惊的骂声。
“怎么回事?”
“他自杀了?”
“来人呐!”收拾饭菜的士兵冲出来吼道,“快来救人!”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之前看守在楼梯口处的两个士兵冲了进来,洛尘趁机跃下横梁,迅速离开了整个地下监狱的范围。
洛尘迅速溜到餐厅,刚刚坐下,就看见顾永清的脑袋从二楼的楼梯处冒了出来。
一队士兵连同提着医药箱的军医从她身后跑过,洛尘莫名心虚,抓起报纸挡住了自己的脸。
顾永清见到眼前的情景,脸上没什么波动,只是走到洛尘身边,柔声道,“阿辰,我制服上有一边的领花好像不见了,应该就是掉在了这一片,你帮我找一下吧。”
洛尘一愣,放下报纸,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没了报纸的遮挡,顾永清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洛尘的身上,极快地扫过她的脸颊、脖子、制服…
一切正常,只除了在黑色制服右边的肩膀处,有一点不易察觉的…
顾永清眼眸暗了暗。
…八九不离十,血渍。
动静闹腾大了,雨霁也从楼上下来了,接着洛夜和李念雨也出现在了餐厅里,隔了些距离出现在雨霁的身后。
洛尘尽心尽力地弯腰帮顾永清找着领花,没发现顾永清走到了雨霁身边说了句什么。
几个人一脸惶惑地在餐厅聚集,有的是真迷惑,有的是装的,等着坎贝尔的出现。
果不其然,坎贝尔几乎是紧跟着他们出现在了餐厅里,“诸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众人齐刷刷地摇头。
“小布朗死在了监狱里,是谋杀。”坎贝尔说。
“谋杀?”顾永清皱眉,“谁会去谋杀他呢?”
“这就要问你们了,”坎贝尔冷冷道,“你们在中午的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
“中午,自然是午睡了。”洛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