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辰，回房间了。”顾永清早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洛尘的情绪，在众人散尽后，她轻声唤道。
“阿清，你说小布朗就这么进去了？”洛尘悄声问，“这么容易。”
“米勒侯爵本就没那么信任他，”顾永清低声回答，“否则不会因为王司令的几句质疑就跟进调查，也不会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的贴身翻译留在他身边，甚至可能我们根本就不会见到米勒侯爵。”
“你知道的好多。”洛尘突然说，仿佛是单纯的感叹，又仿佛意有所指。
“一个小细节可以透露出无数信息。”顾永清说。
两人进了房间，停止了交谈。
洛尘洗了澡，精疲力竭地在椅子上靠了会儿，就上了床。
虽然生活表面闲适，但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半夜，公馆的大门又打开了，刺目的车灯照出两侧士兵行礼的身影。
一个新的审判者踏入了这片战场。
新的一天到来，洛尘洗漱完毕，跟着顾永清下了楼，还在楼梯上时，就看见餐桌旁多了两个陌生的身影，一坐一立。
坐着的人身上挂满了勋章，靠近，还能闻到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混着久经沙场的硝烟的味道，好像受了伤刚从战场上被调回来。
这个人，想必就是新的调查员了。
身边站着的，应该是他的副官。
洛尘走到餐桌旁，懒得理这个新的瘟神，眼光不经意间扫过他放在桌上的右手，身子突然僵住了。
那只手上有一道长长的，丑陋的疤。
她记得太清楚了，就是这样的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她，把她塞给了那个老鸨，这只手接过老鸨给的钱，带着兴奋一张一张地翻着。
顾永清离洛尘最近，嗅到了洛尘骤然而起的戾气，心下一惊，顺着洛尘的目光看去，同时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洛尘的胳膊。
洛夜也察觉到了洛尘的僵硬，警觉地看了她一眼。
洛尘感到胳膊上顾永清的温度，面部肌肉渐渐放松下来，嘴角挑起一抹苍白的弧度，脱了力似的坐下了。
“既然大家都到了，”一身勋章的男人发了话，“我来介绍一下自己，我是坎贝尔伯爵，也是你们新的调查员，这位，是我的副官埃里克。”
“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可以相处愉快。”坎贝尔笑了笑，眼底却是冰凉的。
“是否愉快，还是要看伯爵阁下，”洛尘一边拿着果酱，一边说，“如果没有伯爵阁下，我们一定是愉快的。”
“咳咳。”洛夜咳嗽了几声，警告地瞥了洛尘一眼。
“洛少尉好像心情不好？”坎贝尔带着礼貌的笑容，“可以理解，想必洛少尉已经有很久没能逛街了，女人总是喜欢四处闲逛的，尤其是服饰珠宝之类的地方，我夫人就是这样，如果一周不让她购物，她能把屋顶都掀了。”
“这与男人女人无关，”洛尘阴沉着脸，“是个人就不喜欢被关着。”
“还是不一样的，”坎贝尔说，“女人的天性更喜欢无拘无束的懒散生活，不会习惯纪律严明的战场，所谓战争让女人走开，就是因为这一点。”
“女人不该出现在战场。”坎贝尔慢慢说。
“可当战争发生，无处不是战场，”顾永清冷冷道，“女人从不挑起战争，但她们可以结束它。伯爵阁下对女人的了解未免过于狭隘，以偏概全，先入为主并不是一个好的审判者该有的品质。”
“顾少校真是伶牙俐齿。”坎贝尔的目光落在顾永清脸上，赞赏道。
顾永清不躲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伯爵阁下谬赞。”
“听说原本你们是五个人，”坎贝尔移开目光，将果酱抹到面包上，“现在只剩四个了，据我所知，贵国的人一向是十分珍惜生命的，毕竟贵国有一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
“可怜呐，”坎贝尔说，“布朗子爵也是过于莽撞了。”
洛尘能感觉到他话语里的讽刺，尤其是说到“好死不如赖活”时，那鄙夷的眼神，让在场的几人都变了脸色。
“正如伯爵阁下对女人的了解一般，”顾永清说，“伯爵阁下对九洲的文化也是以偏概全，偏偏还不自知。只知“好死不如赖活”却不曾听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伯爵阁下只知道“好死不如赖活”，是因为只有这句话深得您的认可吗？”洛尘问。
雨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诸位很有勇气。”坎贝尔阴森森地说。
“多谢夸奖，”洛夜也开了口，“能帮助伯爵阁下多了解九洲文化，是我们的荣幸。”
洛尘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能让向来寡言的洛夜开口，也算是坎贝尔的本事。
顾永清也微微地笑了，扬起的下巴透着骨子里的傲气。
早餐结束，被几人联手怼了一遭的坎贝尔没再找茬，径直离开了。
顾永清照例出了屋子，去喂鸽子。
洛尘跟在顾永清的身边，四顾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因为鼠疫而被小布朗下令封闭的大门已经打开，那个园丁又回来了，并且经过时还看了洛尘一眼。
洛尘了然，后脚就跟去了花园，奔着盛开的四季海棠而去，朝着园丁叫道，“有剪刀吗？给我剪一支海棠。”
园丁提着剪刀走过来，干脆利落地剪了一支海棠，洛尘拿着那只海棠，低头用鼻尖轻轻碰了碰上头娇艳的花，眸色沉沉。
刚刚园丁在靠近她时只说了六个字。
“阎王令，杀布朗。”
小布朗已经基本不可能翻身了，毕局长为何还要特地下令杀他？
洛尘不明白。
其实昨晚，洛尘就感觉到了毕局长的异常，那样明显的，意图置人于死地的咄咄逼人，在毕局长身上真是不常见。
把园丁塞进自己手中的药片揣进口袋，洛尘拈着海棠跑回顾永清身边，献宝似的递上去。
“阿清，海棠花开了。”
顾永清手里捧着白鸽，瞥了海棠一眼，“海棠花又不香，你折它干什么？”
“是不香，但它美啊，”洛尘兴致勃勃地贴着顾永清坐下，“据北宋乐史《杨太真外传》记载，上皇登沉香亭，召太真妃，于时卯醉未醒，命力士使侍儿扶掖而至，妃子醉颜残妆，鬓乱钗横，不能再拜，上皇笑曰，岂妃子醉，是海棠睡未足耳。”
“知道的还不少。”顾永清挠了挠鸽子，眼中敛着淡笑，如同月光照耀下的清浅湖水。
“快看看它，”洛尘说，“多美，我给你折的。”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顾永清嗔怪道，“明明就是你自己想折，我可没要。”
“那你现在得要，”洛尘认真道，“我都折过了，就想送给你。”
顾永清伸出一只手，接过盛放的海棠，喃喃低语，“最是年年当此际，与君相遇度晨昏。”
眼前人眉目如画，浅笑安然，膝上是洁白的鸽，手中是艳丽的花，身上落着透明的晨光，组合成了世间一切美好的模样，随着微凉的秋风，走进了洛尘的心里。
她们头顶的房间里，坎贝尔举着望远镜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们，埃里克在一边心里直犯嘀咕。
俩女人喂鸽子有什么好看的，还拿着望远镜看，还一看就是这么长时间。
虽然这两个女人是挺好看的，也不至于这样吧。
“埃里克，你觉得她们在说什么？”坎贝尔突然发问。
埃里克下意识地立正，苦着一张脸道，“伯爵阁下，我还没结婚呢，这女人凑一块聊些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鸽子可以用来传信呢？”坎贝尔说，“你说，如果春风就在这几个人之中，被困在公馆里，又得知了“玉笛”已经泄露的消息，他现在会怎么样？”
“那肯定是急得不行，”埃里克迅速回答，“想尽办法也要把消息递出去。”
“他会怎么递呢？”坎贝尔自言自语，“春风，你准备使些什么神通递出情报呢？”
“你很讨厌坎贝尔伯爵。”顾永清晃着手中的海棠花枝，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用的是陈述句的语气。
洛尘闪了闪眸子，反问，“难道你不讨厌？”
顾永清扬了扬眉，“我对小布朗什么态度，对他就是什么态度。”
“他身上的每一块勋章，都沾着无数人的血与泪，”洛尘知道自己的态度瞒不过顾永清，索性坦荡道，“他把这些罪证戴在身上，叫人看了就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