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偏头,把头抵在玻璃上,沉默地数着灯火的影子。
嘟嘟的机械音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等他数到第12盏灯的时候,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一声细索轻响。
“还在忙吗?”
“你肚子饿了?”
电话两端的声音默契地撞在一起,随后是短暂的沉默。
还是岑念先开了口。
她的声音很轻快。隔着听筒,仿佛一只灵俏的雏鸟:“忙完了哦,我正在外面跟人吃夜宵。”
的确,电话那头隐隐传来推杯换盏的嘈杂声。不仅如此,偶尔还有男声响起,不知在跟她小声交谈什么。
江与臣把目光从灯火上移开,冷白的手指在胡萝卜干上反复摩挲:“是跟可靠的人一起吗?”
“特别可靠!”岑念一手捧着有些发烫的脸,“我们助理组的人跑出来吃火锅喝啤酒了。来的有经纪人,孙哥,李眉姐,陈琅……陈琅你对得上号吗?经常过来搬行李的那位小哥?”
江与臣的手突然一顿。
“哦,记得。”
……那个总爱偷看岑念的眼镜矬子。
大概是酒精上头的原因。有一瞬间,岑念突然觉得江与臣的声音像是今天的晚风一样,温柔中带着寒意,弄得人晕晕乎乎的。
她晃了晃头,坚持说下去,““我还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回去。你有急事吗?酒店里有值守的同事,可以先——”
电话那头传来哈地一声轻嗤。听起来不像是愉悦的意味,反而像是怒极反笑。她一愣神,电话那头已经被人果断挂掉了。
岑念:?
她不明所以地低头,正巧看到屏幕上跃出来自江与臣的微信消息。
“一个小时?”
语气有点奇怪。更别说下面还紧跟着张图片。
一张现照的自拍。没露脸,只从修长的脖颈开始向下。领口解开,露出一点锁骨。衬衫被兔爪的尖刺笨拙地勾到一边,隐隐露出肩膀的轮廓,胸膛以下的部分又在镜头外戛然而止——
岑念险些一口水喷出去,心却倏然狂跳了几下。她猛地把手机扣在胸|前,确定左右无人,才敢拿出来看第二眼。
叮地一声,新信息又接踵而至:
“不能提前回吗?”
“我爪子又长了。把衣服也勾坏了。”
“现在急需我某个好朋友来,帮我剪·一·剪。”
第45章
信息发出去的那一刻, 江与臣觉得自己灵魂的一部分彻底死去了。
这是何等破廉耻的行为。
正经人家的兔子没有做这个的。
江与臣在房间里又后悔又羞愤地来回走了好几圈,两只毛绒绒的耳朵搭在肩膀上,随动作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他的长相原本偏锐利。眉眼漆黑, 个子也高, 眼尾狭长的弧度看人时似乎隐隐带着锋芒。平日不笑时, 总透着一股“不良少年生人勿近”的气场。可如今眼角因羞恼泛起红时,居然有了几分正直可欺的味道。
那本《心间酒》还摊在躺椅上。里面的内容正进行到“秦锋”为了获得股东支持, 发信息邀请同是出身豪门的女二共进晚餐, 提升好感。
正直可欺的良家少年盯了这段灵感之源片刻,突然颇为不爽地踢了躺椅一脚。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误人子弟。
……这种套路真的有用吗。
他忐忑又不无焦虑地想。
要是岑念不回来,那他就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万一被扣上了“这人不是居家好男人”的帽子, 这一波反而弄巧成拙了, 印象分很难挽回来;
可要是岑念真的两眼放光地往回赶,那说明她就是喜欢这种不是良家的调调。攻略成功之前,他还不知道要咬牙做多久这种破廉耻的事。
银灰色的兔耳朵被江与臣抓在手里不安地揉来揉去, 时不时有兔子毛从指缝间飘下来。银灰色的一小缕, 像是映着月光的新雪。
他这几天情绪大起大落,换毛也变得比往日频繁。有时变回兔子形态后顺着肚皮捋一捋,能薅下小半爪光滑漂亮的绒毛来。
再这么下去,过几个月要难捱了。
偏偏又听说预报说今年冬天格外冷。
江与臣窄腰微弯,默默地把那几缕毛攥在掌心里,又捋了一遍爪子上的毛。蓬软的一小团,全都被他塞回了行李箱的秘密口袋里。
不能浪费了。回头可以把这些毛打成毛线, 给岑念织条围巾。
他神情不虞地思索。顺手又把「观看“围巾编织教程”」添加到了写歌、买房之后的每月待办事项里。
等待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黑发男人臭着脸坐回了躺椅上,偏头睥睨着楼下往来的车水马龙。
往来的车辆不少,从高处往下去只有盈盈一点。可想着其中某辆里可能坐着岑念, 渺小朦胧的光点似乎也就有了温度。
又过了十分钟,十五分钟,或者更久。
走廊尽头的电梯处,终于发出“叮——”的一声响。有人从电梯里急匆匆地跑了出来,鞋跟踩在走廊的地毯上,发出又绵又闷的脚步声。
江与臣在躺椅上一动不动,一只耳朵却高高竖起,敏锐地分辨着愈来愈近的声响。
高跟鞋,小跨步,脚下又快又稳。
是岑念没错。
……她还真好这一口啊?
作出判断的那一秒,江与臣马上换了个姿势侧卧在躺椅上。兔耳一垂,僵硬地把毛衣往肩膀外侧又扯了扯。浑圆的爪子以一种极为不自然的角度,虚虚地搭在了露出一隙人鱼线的窄腰上。
“滴”地一声,套房门应声而开。
岑念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子。她拖过一只矮椅坐到江与臣旁边,隔着袖口捧起了他的手腕。
“怎么会长得这么快呢!”
她掂掂手里绵软的兔爪子,觉得百思不得其解,“我上个礼拜刚刚给你剪过了吧?为什么才五六天,都能长到勾破衣服了呢?”
她又上手扒开爪缝间的细毛,面露怀疑:“这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尖……那只手给我!”
一只指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掌心上。指腹很窄,侧面生着薄薄一层茧。划过手心时,带着蜻蜓点水般的痒意。
看到照片时那种一瞬莫名的心跳又来了。
“我说的是兔爪子!”岑念眼皮一抽,不自然地收回手,“……谁要看你现在的指甲什么样子。”
“……哦。”
修长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眨眼间又变成了蓬松的兔爪。岑念握着宠物指甲剪的手在空中来回盘旋了半天,还是没找到该修剪的地方。
“衣服真的是被爪子勾破的吗?”她一脸怀疑地看着从刚才开始,目光就一直没与自己对视的江与臣。
后者不动声色地把水果刀往靠垫里塞了塞,借势把领口扯得更大。
“那不然呢?”他的声音很冷静,一丝心虚转瞬即逝:“总不可能是我自己把衣服扯破了,然后故意把好朋友叫过来吧?”
“好朋友”三个字说得格外缓慢。
岑念:“……”
实不相瞒,她心里确实有过这种怀疑。不过江与臣说的这么坦荡,反而打消了她的疑虑。
“大概那衣服本来就不结实。”她说着,低头从包里掏出一把毛梳子,“我等下给你拿件新的过来……要梳一梳毛吗?”
这下轮到江与臣无语了。
他暗自深吸了口气,然后看似漫不经心地凹了一下姿势,锁骨的曲线和若隐若现的胸肌顿时变得更加明显:“……我觉得有点冷。”
岑念上手把衣服给他扯回去:“露着半个肩膀能不冷吗?你不要歪着躺,领子就不会往下掉了。”
江与臣:“……”
他梗着脖子从躺椅上坐起来,又动作僵硬地试图吸引岑念看向他的人鱼线:“可这衣服上下窜风。”
这次岑念露出了赞同的目光:“确实,下次给造型师说一下,毛衣里面就不要穿紧身衬衣了。DK娱乐还没有秋衣秋裤的品牌商找上门拉代言吗?”
江与臣冷冷地闭上了嘴巴。
他干脆利落把躺椅上的靠垫扯过来盖在腰上,耳朵在脖颈周围一绕,把裸露在外的皮肤盖了个严严实实。
上个屁班。岑念不如直接去少林寺出家。
一无所觉的岑念却梳毛梳得很高兴。
肉垫分开,细密的梳齿划过毛色鲜亮的皮毛,仿佛农夫的钉耙划过秋日的麦田。稍微拢一拢,就能齐刷刷地梳下一小团银灰色的绒毛来,仿佛捧了一只小小的蒲公英团子在手上,一口气就会晃晃悠悠散掉。理完之后对着呼一呼气吹去浮毛,又是漂漂亮亮的一只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