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岚心口一震,扭头望向自己后方,就见一头半人高的野猪喘着粗气走过矮树丛,长长的獠牙从它嘴巴两侧延伸出来,一对黑豆似的小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这个山谷里的不速之客。
怎么这么点背!
霍岚心里暗骂一声,缓缓转过身来,尽量避免刺激到那头野猪。野猪在距霍岚五六丈处停下,一人一猪就这样静静对峙着,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最终,野猪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先不耐烦起来,它哼哼几声,前蹄在地上刨了两下,随时有暴起的趋势。
霍岚估摸着这野猪今日大概是不打算放过她了,拔腿便跑。她来时有认真记过哪些地方放有猎户的捕兽夹,一边注意着自己不要踩进去,一边期待捕兽夹能夹住那头野猪。
这回她运气不错,没跑出多远就听“咔嚓”一声轻响,那野猪前腿一瘸,滚出去好几尺远。
捕兽夹的末端连着一根大粗铁链,链子的另一头挂在一棵大树下。霍岚停了步子,看那野猪怎么拱也拱不掉那个捕兽夹,稍微放下心来,想要绕开野猪去取回自己的竹篮,谁料刚踏出一步,那野猪猛地发力,竟又朝她冲了过来!
这么粗的铁链按理说不可能被挣断,肯定是哪个粗心的猎户没有系牢。
真不该对自己的运气报什么期待!霍岚再次发足狂奔,幸亏那野猪瘸了一条腿,否则她不一定能跑得过。
大约是被疼痛激出了凶劲儿,那野猪追着霍岚跑了一阵,不但没有因伤腿慢下来,反而有越来越快的势头。反观霍岚,却因为体力不如这头野兽,拖得时间愈长愈见吃力,速度逐渐慢下来。
她早上出来到这会儿还没吃过东西,跑了这么久只觉得两眼发黑,双腿更是软绵绵的不听使唤,一个不察便让树根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上。
时间急迫容不得她多想,逃难这么久以来练就的求生本能让她就地连打好几个滚,刚一停下,便见那头野猪已经从她先前倒下的位置撞了出去。
林间有一下轻微的嘎吱声,那是拉拽弓弦发出的轻响。不过霍岚眼下根本没精力留意这些,那野猪一头撞空,冲过去不远便停了下来,调转头再次对准霍岚所在的地方。
没有时间给霍岚站起来,她双手撑在地上连连朝后左方倒去,须臾间野猪已冲至她面前,她甚至觉得从野猪嘴里喷洒出的来臭气都快熏到了她脸上。
霍岚下意识地撇开头,只听哗啦一串杂音,在她身前三尺处出现了一个大坑,那头野猪已然掉进了坑里。
好险……霍岚抚了抚胸口,撑着快要脱力的身子爬到坑边。坑下,十余根削得尖尖的竹子贯穿了野猪的身躯,野猪的四肢还在抽搐,不多时便没了动静。
确定那头野猪已经死了,霍岚翻过身,手脚摊开来躺在坑边。
这处陷阱是她昨天连夜布下的,此前专程请教过猎户吴山,向吴山了解了该挖多大,多深,面上该怎么做伪装,底下的竹子要留多长才不会被压断,能顺利扎穿落进去的野兽。
像这样的陷阱她还挖了好几处。过去的经历告诉她可以对未知的遭遇抱有期待,但不要心存侥幸,她敢去这些危险的地方,但还不想把命交代在这里。
放松下来之后,霍岚才觉出右手小臂上一阵尖锐的疼痛,扭头一看,右边袖子破了好长一道口,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已经被血染透了。霍岚挽起袖子检查了一下伤口,深倒是不太深,也没伤到筋骨要害,就是很长一条,看起来怪吓人的。
离她不远处有几颗尖尖的小石子,上面还残留着血迹,应当就是刚才跌倒的时候被它们划伤的。除了这一处伤得比较厉害,她的手肘、膝盖、腿上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霍岚撕开衣服的下摆简单绑住右臂伤口,因为左手用起来不太方便,绑得歪歪扭扭,好在伤口的血是止住了。她原地休息了一会儿,觉得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便再次前往谷地,她摘得果子还放在那儿呢。
一路上霍岚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着周遭,这次她没有再遇上什么猛兽,顺利拿回了自己的篮子。
回去路过一处陡坡,霍岚下坡时脚底滑了一下,人没伤着,春姑果却从篮子里滚出去好几个,好好的果子就这样被摔出几个难看的印子。
回到山洞,霍岚把摔坏了的春姑果挑出来留着自己吃。看着空了一半的篮子,她不得不又去拾了些野菜菌子凑数。
今日实在遇上太多倒霉事。以往霍岚每次去云宅穿得衣服旧归旧,好歹干干净净,今天她又是跟野猪赛跑出一身汗,又是在地上打滚粘一身灰,最后还流了不少血,狼狈得没眼看。等她终于去河里洗过澡把自己收拾完毕,再洗好果子野菜,月亮都出来了。
尽管天色已晚,霍岚还是决定要把东西送去云宅。这是她每天一次有可能见到云妙晴的机会,虽然渺茫,但怎么能白白错过呢?就算没见到人,能让云妙晴明日吃上她送的新鲜果蔬她也是开心的。
没了日间劳作的村民,白鹿山脚格外安静,只有时断时续的虫鸣跟月光凑趣。
霍岚用没受伤的左臂挎着篮子来到云宅前,同往常一样将篮子放在门边,拾起昨天的空篮子,篮中还和往常一样放着一串钱。
她轻轻敲了三下大门。这一个月来她每次都是如此,除了第一次开门的老头儿,后面都没人开过门。
三声过后,霍岚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大门依旧紧闭着。
看来今天也是见不到妙晴的一天。霍岚有些小失望,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太晚,人家说不定都睡着了。
一定是这样,没准儿明天妙晴睡醒就愿意见她了。霍岚在心里说着哄自己的话,明知希望不大,却也非常快活。
“做个好梦。”她望着漆黑一片的小楼,对云妙晴默念。
就在此时,伴随“吱呀——”一声闷响,面前的大门打开了。
第九章
来人一身浅绿色罗裙,圆圆的脸上有一双杏仁似的眼睛,不是往常那个守门的老头儿,竟是云妙晴的贴身婢女银杏!
霍岚心头猛跳,直觉这次她终于能与云妙晴面对面交谈了。
期待了这么久的事,实现的一瞬间霍岚反而有种身处云端的飘忽感。
这一切会是梦吗?她当真能见着活着的云妙晴?跟云妙晴还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宅院不大,从大门至小楼拢共不出百步。银杏提着灯笼走在前面,霍岚跟着她走在后面,及至到达堂屋正中,霍岚脑海里仍旧是一片混乱。
“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请小姐来。”银杏说完绕过堂屋后侧的板壁,将霍岚一人留在原地。
霍岚并没有着急落座,她抬眼打量起屋中陈设,尽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同时放缓呼吸,以平复她翻涌波动的情绪,免得待会儿见到云妙晴时失态。
这里的一切都还和她印象中一样。屋子的正上方是一个长条案几,上边摆放着香炉、供果以及云妙晴父亲的牌位,后方板壁上的画据说是云妙晴母亲所绘,而上面的诗则是她父亲生前亲手所提。
以堂屋正中为分,下方左右两侧各有两张矮几,矮几后放着厚薄适中的软垫。再往边去,烛光照不太真切,但是霍岚知道那里还有一些盆景摆件以及几幅挂着的字画。
云妙晴很少会客,一日三餐基本都在自己房中解决,偶尔会去花园逛逛,除了每日给父亲上香,其余时间不太到这儿来,因此在霍岚记忆里跟此处相关的回忆也没有多少。
即便是这样,还没等她回忆完,云妙晴便已从板壁后方绕出来了。
这么短的时间不够从楼上下来,想必云妙晴先前就等在壁后。
云妙晴尚在孝中,穿着素色孝衣,脸上未施粉黛,头上也没戴什么饰物,只簪了一朵白色绒花。打从云妙晴一露面,霍岚的眼睛便无法再瞧见别处,周围一切全变成了模糊的影子,整间屋子的光亮仿佛只照在当中那一人身上。
“外面冷么?”云妙晴出来,一没问她是谁,二没问她这般缠了月余是何目的,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的这个。
霍岚有太多话想对云妙晴说,可思量下来又没有一句能说的,千般言语堵在心口,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痴痴将人望着。
她没作答,云妙晴也没嫌她无礼,自顾自伸出手,短暂地在她的手背上触碰了一下便又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