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一怔,下意识地捉紧手中的偶人,忽然间感到那些引线被剧烈地扯动了一下。似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猛然攫住了引线那端的人,往地底拉去。
怎么会这样?她来不及想,瞬间腾出手抓住那些透明的引线,用尽全力往上提拉。两种力量沿着纤细透明的引线传递,她在瞬间被拉得跌倒在困龙台上,死死攀住边缘才不至于跌落深渊。刹那间,潇将引线在手上绞紧,不顾这些锋利的透明细线割伤自己娇弱的身体,只顾奋力拉扯,侧卧之下,将力量用到目前情况下的极致。
纤细的线在瞬间绷紧,僵持停顿了几秒钟的时间。阿诺仿佛感受到了不寻常的痛苦,整张脸开始扭曲起来。显然,作为“镜像”的傀儡,已经感觉到了水下主人的危险。潇连一口气都不敢吐,用尽全力维持着平衡。寂静中,啪的一声轻响,有一根线忽然断裂了。
潇白皙纤细的手臂蓦然往下一沉,连一声惊叫未敢出,只是闪电般探身,双手抓紧了另外九根引线。然而她的身子大半已被拉出了石台,在风浪中摇摇欲坠。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只是用尽全力拉住那些线,她知道自己的手心里,握着的是另一人的生命。渊底的潜流还在呼啸着,僵持再度出现。然而只一会,引线一根接着一根,相继断裂。
“苏摩!!!”潇终于惊叫出声,在困龙台上喊出了他的名字。在第九根引线断裂的瞬间,她看到偶人的七窍里流出了殷红的血。苏诺忽然自发动了起来,用力一挣,居然挣断了最后一根连着他颈关节的引线。偶人眼里有恐惧而阴郁的光,咔哒咔哒几步跳跃,连着倒退了几步,远远离开了潇所在的台边。
连阿诺,都知道主人危险已极,不愿再休戚与共了?她恐惧地对着漆黑的深渊呼喊,不顾一切地将所有力量凝聚到剩下的唯一一根引线上,却不顾自己已经即将随之跌入。
在她以为这最后一根引线也会断裂时,巨浪忽然再度涌起——浪尖上,她看到苏摩苍白的脸。连鲛人入水,都会出现这种窒息的青白脸色?这水……到底有多少邪异的力量?恍惚中她看到他对自己大声叫着什么,然而她却一时听不真切。浪只是将潜入水底的抛上来一瞬,便随即重新将他埋没。仿佛地底有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如影随形。
“放手!”就在苏摩重新没入深渊的刹那,潇手中仅剩的引线蓦地重新往下一顿。然而就在那一刹,她根本没有松开手,反而将全身的力量都用了上去——水下那巨大的力量,顿时将她如断线风筝一样地从困龙台上拉出,黑色的浪兜头将她淹没。瞬间她就无法呼吸——鲛人可以自由在水中呼吸,然而这瞬间的感受,就如常人在水下窒息一模一样。这根本不是水……而是充溢着的死气和恶灵!四周漆黑如铁,水更是冷的像冰。
巨浪涌动,将她推向那一线漆黑。她用尽全力对抗着来自地狱的力量,想拔出佩剑斩杀那些充斥着的恶灵,然而身在虚空居然无从发力。她的身形不由自主地随着潜流往底下飘去,却下意识地将手上的线一分分的扯回。她不知道是不是苏摩已经被卷入到那个裂缝中,只是极力拉着那条引线,不放松分毫。只要稍稍一松手,便是堕入炼狱。可若是不松手,又能如何?最多,一起坠入炼狱。
“终于见到你了。”恍惚间,一个声音传来,温柔却不带任何感情。她还来不及问,手上引线一动,一股温和而强烈的力量忽然从乱流中涌来,一下子将她扯出即将进入的深渊——她被凌空抛出激流,不知落到渊底何处,然而周围的水流显然已经平静许多,也不再充斥着邪气。
潇站在苍梧之渊的水底,茫然无所适从。这里,没有光,没有风,只有漆黑一片的虚无的水。
“你是……”潇望向来人,眼前的白衣女子让她陌生。然而她也能猜想到,她是谁。“白薇皇后……”潇的声音轻而柔和,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情绪表露。很显然,于对方而言,潇并不是陌生的,那一句“终于见到你了”仿佛是跨越了千年的问候。
“我曾想过,我们重逢的可能场景。却不曾想到,会是在此处。”白薇说着,缓步靠近不远处的女子。虽然知晓对方是一个拥有着绝对力量的强者,但是潇并没有感觉到来自于对方气势上的任何压力。
“你认得我?”潇问道,语气上没有任何的起伏变化。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明白,空桑早已过世的皇后,为何会认得她。
白薇并没有正面回答潇,她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她。看得出来,她的目光带着赞许,并不曾刻意掩饰。
“你的外表看起来,还是那么柔弱。却有着一颗坚强的心,最难能可贵的是,那是赤诚,并非野心。”
潇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自是无心与她对话。既来之则安之,她的心里是格外担心苏摩的,然而眼前之人是敌是友尚未知,就连开口询问亦是不能。
“我输了,不止这一世。不是输给你惊为天人的容貌,而是输给了你这个人,完完整整,从内到外。”
潇的面上是凝定的,心里却已是百转千回。上一世?从她的言语中不难听出,那个人知晓自己的上一世到底如何。那么自己在上一世,就曾和她发生过羁绊吗?会是谁呢?
潇不敢再多想,此刻她只觉得,头脑中似乎有什么要裂开一般。她很难想象,自己为什么在不经意间,就想了许多。刚刚在困龙台上,也是思绪万千。而她的脑海里经常冒出一些纷乱的理不清的思绪,绝不仅仅是在这几日。到底是因为什么?造成了如此混乱的现象?仿佛,自己的记忆,早已不受自己的控制。
潇抬手按住自己的额角,苍白的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她本不想在不知敌友的人面前表现出来,然而,那头痛欲裂的滋味,早已不受控。
与此同时,指上最后一根不曾断裂的引线微微而动。潇恍然意识到,手心里握着的那条引线是真实的,在她无所适从紧抓的时候,忽然间微微紧了紧,仿佛黑暗的彼端,有人在微微向她致意。就在刹那间,缓和着她有些激动的情绪。
“少主?”她脱口惊呼,“你在哪里?”没有人回答,顾盼间,黑暗中一只手悄然伸过,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我在这里。”近在咫尺的声音让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他没事?他没事!“走。”不等她再多问什么,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在黑暗中拉着她往后退去,“跟着我。”
苏摩挽住潇的手,潇一瞬竟是微微错愕那掌心传来的温度。这大概,是幻觉吧?就像刚刚那场幻火一样。她回望了一眼,正待说什么,苏摩的手指在潇的掌心紧了紧,未发一言却意思明确。他示意她快些离开,不要再理会此地所有的人和事。自然,也包括那个白衣女子。
苏摩是可以“看”到那个白衣女子的,然而并未与她多言,哪怕是一句简短的问候,亦是吝啬。他清楚记得,在九嶷之时,那个逝去千年的女子,是如何与成为冥灵的白王共同试探自己的。呵……女人,永远都是疯狂的。为了确定某一件事,不惜在关键时刻,牺牲很多东西。
只是这一次,他赌不起,更输不起。因为,他还带了潇。上一次,损失了他与她之间唯一的纪念,如今,她回来了。他不会允许任何人,让他失去她。
“苏摩,九嶷一别,才几日不见,竟变得如此生疏么?”白薇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并不局促,反而有一点情绪上的运筹帷幄。她是了解他的,至少,她可以确定的是,身侧之人,于他而言,很重要。
“哦?如若不然,那么皇后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有一点疑问。”白薇似是知晓他不会问自己到底有何疑问,于是继续着:“九嶷地宫之中,被献祭的那一条项坠,可是这位姑娘的?”
“不是。”苏摩回复得很快,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冷定。然而,只有近在咫尺,被他牵着的潇,隐隐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栗。
“是在下的。皇后还有什么疑惑待解?可一并问了。”
“没有了,多谢。”
“是我要多谢皇后,撤掉大部分后土之力,助我等释放龙神。”苏摩特意强调了大部分,也是因空桑并未遵从先前的约定。然而,白薇皇后曾有恩于海国,又与星尊帝决裂,临死之前还发誓要看着空桑国祚消亡。那些爱与恨,仇与怨的背后,本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的,亦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