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玉意扭头一望,那头一名年轻男子大步走来,这人戴金冠,着衮冕,身量伟岸,腰间悬着玉制鱼袋。

滕玉意认出是太子,赶忙退避到一边。

宫人们吓了一跳,乌泱泱跪倒一地:“太子殿下。”

太子脸生得略有些方正,五官却甚英挺,他温声道:“都起来吧。”

阿芝和昌宜按耐不住朝太子跑去:“太子哥哥。”

“天这么冷,不回寝宫待着,在林子里做什么呢?”

“我同阿芝在树上找鹊窝,结果这个阿玉来了。我看她识趣,想跟她交朋友。”昌宜说着,回身一指滕玉意。

滕玉意感觉两道目光朝自己扫过来,把头更低了一低。

太子静静打量一番滕玉意,问阿芝和昌宜:“你们都聊了什么?”

阿芝道:“阿玉说她虽然从扬州来,但不叫阿孤,而且她一开口就猜到我们在找鹊窝。”

太子转而问滕玉意:“你是扬州人?”

滕玉意左右一顾,意识到太子在跟她说话,忙道:“回殿下的话,臣女虽在扬州住得久,但爷娘都是关陇人。”

太子笑了笑:“你阿爷可是滕绍?”

滕玉意道:“正是。”

“当年我随军出征,就是在滕将军麾下历练,怪不得我一看你就觉得你眼熟,你同你阿爷长得有点像。”

昌宜好奇道:“阿兄,你也要同阿玉聊天么?”

太子咳了一声:“手这么凉,在树上窝了多久了?你们怎么伺候的,公主连手炉都不曾带?”

宫人们急急忙忙送上暖炉。

太子道:“你们俩在这胡闹,害得下人们也跟着担惊受怕,阿娘派人找你们,你们两个躲在树上不吭声,下回再这样淘气,别指望我替你们遮掩,走吧,再待下去该着凉了,正好我要去给阿娘请安,顺便送你们回宫。”

阿芝问:“太子哥哥,你看到我阿大哥哥了么?”

太子耐心道:“他在外头跟人射箭取乐,这样的日子他正嫌拘得慌,哪肯到内苑来。”

三人边说边走,一众内侍们也浩浩荡荡跟在后头。

昌宜走了两步,扭松开太子的手,跑到滕玉意跟前道:“你多大了?”

“回殿下的话,臣女十五了。”

昌宜扳着指头数了数:“比我大四岁,比阿芝大五岁,我们这便算认识了,往后我就叫你阿玉吧。”

随即压低嗓音,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你掏过鹊窝,下回就看你的了。”

滕玉意眨眨眼:“我许久未掏过了,手早就生了,况且北地与南地不同,若是未找到,殿下不许怪我。”

昌宜愣了愣,咯咯笑道:“你别叫我公主,叫我昌宜吧。”

阿芝兴冲冲跑过来:“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阿玉,筵散后我们会找你玩的,你别乱走哦。”

两人回到太子身边,一行人重又往前走。

太子扭头看了滕玉意一眼,忽而停下脚步,用温和的口吻道:“难得昌宜和阿芝都喜欢你,往后可常到宫里走动走动。”

滕玉意应是,低头时扫到太子脚上,心里咯噔一下,蓦然想起那日皇后寝宫里的屏风后,那人也是穿着这样的乌皮六缝靴。

因是冬至大朝会,这回与上回单独召见不同,满朝的命妇都来了。

皇后把滕玉意叫到跟前问了几句话,当众赏她两枚香料。

那香料白莹如茧,幽幽异香沁人心脾。

殿内诸人都有些讶异,滕玉意也愣住了,扬州是通邑大都,她在扬州待了这些年,见过不少胡人从殊方异域带来的异香,眼前这几枚香料的品相,堪称举世无双。

皇后道:“这是羯婆罗香,人称‘百药之冠’,上年婆利国上供的,宫里只有八枚,听说你回长安后染了嗽疾,应是水土不服所致,此香有驱寒御湿之效,没准能对你的病症。”

滕玉意惶恐道:“此香实非凡物,娘娘正该用此香保重凤体。臣女德薄能鲜,万万不敢受。”

皇后笑道:“本宫赏你你就收下,万物讲究缘法,送礼也是一样,宫里这些孩子都不爱用香,给他们也是糟践,你拿回去若是合用,回来告诉本宫一声。”

滕玉意只得叩头谢恩,皇后又拿出几匹绢,笑眯眯赏给跟滕玉意同来的勋贵之女。

滕玉意左边坐着中书舍人邓致尧的孙女,右边则是御史中丞武如筠的次女,兴许是皇后当众赏她羯婆罗香的缘故,用膳的时候,她总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

筵散后滕玉意沿原路出宫,始终未见阿芝郡主和昌宜公主来找她,想来还是小孩儿心性,说过的话扭头就忘了。

回府后,滕玉意把香料搁到桌上,执意等父亲回府。

滕绍直到后半夜才露面,一来就令程伯叫滕玉意去前院。

滕玉意到书房的时候,滕绍轻袍缓带,正趺坐在榻上拭着自己的那把刀。

她端着香料进去,父亲每回出征前都会擦拭自己的铠甲和宝刀,看样子又要领兵离开长安了。

“皇后今日赏了我两枚羯婆罗香。”滕玉意把托盘搁到条案上,淡淡道。

滕绍把刀收回刀鞘:“皇后今日还召了邓致尧的孙女和武如筠的女儿进宫,赏她们的又是什么?”

“各人都是八匹绢。”

滕绍默了默:“那两人也是太子妃遴选名单上之人,皇后召了你们三人进宫,却只赐了你一人羯婆罗香,阿玉,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滕玉意冷笑:“阿爷答应过我,亲事由我自己做主。”

滕绍心中沸乱,起身来回踱步:“阿玉,此事牵连甚广,阿爷与你细说说,你听完就知道皇后为何有此举了。”

他眉头拧成一团,缓声道:“你该知道各地藩镇作乱已久,圣人即位后宵旰图治,一心要削藩振朝,先扫除了剑南道的柳成,后又镇压了在黔中道作乱的魏文茂,然而淮西道、山东道拒不将兵力交归朝廷,这几年背地里大量屯兵,已然成了朝廷的腹心之患。”

滕玉意道:“女儿早有耳闻,可这跟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

滕绍长叹一口气:“上个月淮西道的节度使彭震发兵侵扰邻境,有人密奏到朝廷。圣人听了雷霆震怒,当即下旨讨伐淮西道,但朝中有大臣反对,说这些年朝廷东荡西除,早已师老兵疲,削藩之事不宜急进,劝圣人以招安为主。

“另一派则主张继续削蕃。”

滕玉意道:“阿爷自是主张继续削藩了。”

滕绍点点头:“彭震狼子野心,隐有盘踞中原之势,淮西道与河北山东两道互相勾连,早晚会作乱一方。用兵要趁早,否则定会养痈贻患。

“如今朝中两派各执一词,整日哓哓不休,圣人急召我回长安,我回说:如果能一举击溃彭震的叛军,河北山东两道自会望风而靡,此举有百利而无一害,望圣人早日用兵。

“圣人听了大悦,令我主持讨伐淮西道一事,可朝中几位老臣横加阻挠,最激烈的当属中书舍人邓致尧和御史中丞武如筠。”

滕玉意恍然大悟:“邓致尧的孙女和武如筠的女儿,也在太子妃遴选名册上,皇后当着她们的面单独赏我羯婆罗香,大约有圣人的意思在里头。”

滕绍道:“圣人此举,旨在借皇后之手震慑两位老臣:一来表明态度,削藩之举势在必行;二来也是敲打二人,若再阻遏,会另择大臣之女做太子妃。”

滕玉意面色发黑:“倘或这两名老臣仍不肯改主意,圣人岂不是就会定下我为太子妃了?”

滕绍讽笑:“或许他们已经改主意了,刚才阿爷回府的时候,邓致尧和武如筠正要递文牒进宫,圣人自称要休息,未放二人入宫。我猜明日早朝的时候,杜武二人就会委婉改变说辞。圣人怕夜长梦多,只待这几位老臣松口,立即会派阿爷率兵前去讨伐。”

滕玉意扫一眼父亲搁在条案上的宝刀,提前擦拭兵甲,是因为知道马上会出征吗?

滕绍看向女儿:“阿玉,假如明日几位老臣不再反对出兵,圣人为了安抚臣心,会将邓武二女保留在名册上。”

滕玉意缓缓颔首:“阿爷说了这么多,是劝我不必过于忧虑,因为君臣之间正在暗中角力,圣人既要制约几位老臣,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贸然指定谁是太子妃?”

滕绍目露赞许:“正是如此。打从你跟阿爷说不想嫁入宗室,阿爷便上奏回绝此事,但阿爷历来是朝中最支持削藩的那一派,如果圣人这时候下旨将你从名册上剔除,定会招来两派的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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