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沛,这是在找死!”
“不至于,这不还有娘子吗,娘子舍不得我死。”
阮沛一笑,端起酒杯往嘴里一倒。表情呼的一滞。这回换鸾心笑了,鸾心又斟上一杯,笑盈盈地道:
“臣妾敬夫君一杯。”
阮沛勉力吞下了那杯酒,苦涩还在舌尖停留,鸾心的敬酒就到了唇边。
胡族的舞姬已经舞到了《风祭》的最终章,舞姬们纷纷四散开来,在宴中的男宾座前舞蹈,这舞最后是要在男宾的鼻上涂上油彩的,可是这油彩……
鸾心小指勾了勾袖中的丝线……
想着最不济也就是要了这舞姬一只手……
剩下的事,北境皇室自有真章。
今日的阮沛无论如何碰不得那油彩,那若有似无的白泽地丁的味道,像一道索命符,在阮沛身边绕开了……
夜鸾心不动声色地将手悄悄缩进袖中的动作被阮沛看在眼里。
这女人说她笨吧,如今宴中状况,她又似了然于心,你说她聪明吧,又想着用那么笨的办法。
阮沛琢磨着,偷偷用食指挠了挠鸾心放在酒桌上的手。
鸾心只顾心里的盘算,一点儿也不想理会阮沛的小动作,手往边上挪了挪。
阮沛又挠了挠,三番五次,鸾心有些恼了,用指甲盖狠狠地掐了阮沛手背一下,阮沛疼的连“啧”了好几声。
终于到了舞姬涂抹油彩的时刻,鸾心死死地捏住在掌中已经缠了几圈的丝线,想着待会儿怎么又准又狠地绞下这涂抹油彩的手。
突然“蹦”的一声,阮沛座前舞姬手中的鼓面破了,舞姬愣了一下,慌忙跪下,脸贴着地面,小声啜泣起来。
“哈哈,沛果然是不祥之人,受不起这《风祭》的祝祷。”
阮沛举起酒杯,朝赫连垣的方向,一饮而尽,这水苦涩地让阮沛牙齿打架。
赫连垣将阮沛那满不在乎的表情看在眼里烦躁地朝舞姬挥了挥手手,舞姬连同乐师纷纷退了出去。
“陛下,这舞姬乃是我国国手,今日竟如此败兴,赫连垣代鄙国向陛下道歉。”
赫连垣走到宴中,单膝跪在了阮溯面前。
阮溯摆了摆手。
“三皇子大可不必,舞蹈既是一门技艺,舞姬既然是人就没有不出错了时候。”
阮溯瞧着还跪在地上舞姬,道:
“这位舞姬既舞到了国手的位置,自然功力了得,恐怕贵国也费了不少心血栽培,舞姬美在身姿,可别因为这点儿小错毁了。”
阮溯冲赫连垣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座下之人继续饮酒。
那厢太液池边饮酒豪谈的声音不断,这厢昭阳宫中,宰相夫人领着王蔓凝在偏厅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等到沐浴完毕的皇后。
日头偏西了,斜斜的阳光打在偏厅的窗沿上,照亮了厅里的人。
王皇后歪在座榻上,抚了抚晾干不久的发丝,忽又坐正了用护甲拨弄了下烧散的香灰,座下一片寂静无声,边上侍奉的宫女们连呼吸都在克制,皇后长时间的沉默是她们最为畏惧的。
“母后,蔓凝错了。”
宰相夫人冲蔓凝使了个眼色,蔓凝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案前,泪珠子簌簌往下掉,王蔓凝本是颜色上佳的美人,如今哭的梨花带雨,任谁看见也会心疼。
王皇后瞧也没瞧她,她太明白了,蔓凝这哭半真半假,认错是假,怕失去她这姑母的支持到是真的,如今又是磕头又是哭泣的把戏,恐怕本人她这嫂子没少教导。
王皇后呷了一口茶,也不应声,眼皮抬了抬,边上的怜儿慌忙跪下不停地磕头,不一会儿也啜泣起来。
宰相夫人见皇后扔是沉默不大话,有些坐不住了,刚想开口。皇后道:
“薛家那小子,自小没爹没娘的,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被沛儿抱到府中自己看着,那时候沛儿也不过只十二岁。”
☆、第 66 章
皇后顿了顿,扫了一眼整个偏厅,继续道:
“那时候,本宫想着沛儿既是有这份心,本宫就帮他养着,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又怎么养别人的孩子,本宫要把孩子抱到昭阳宫来养,沛儿却是不愿意的,自己死死护着那小孩儿,自个儿悄悄买了外宅,多少年了半步也不带孩子进这宫里来,皇上对这孩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就由着他了,本宫送乳母给他,也叫他给送了回来,那时我就想呀,本宫跟自己儿子之间的嫌隙,今儿算是埋下了。”
皇后慢慢地讲着,瓶儿换了参汤,递到皇后跟前。
座下的宰相夫人有些坐不住了,本是端庄持重的妇人,此刻也不得不捏紧了袖口,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薛郯是沛儿心尖尖儿上的人,小辈儿们不清楚,嫂子你是清楚的。”
皇后眼神往宰相夫人那边飘了飘,有回到自己手中这碗参汤上了。
“是是是……”
宰相夫人还没说完,王皇后又道:
“后来这小子长大了,被阮沛调教的颇善武,阮沛心也大了些,许这小子进宫来瞅瞅了,别说是我那坠町了,皇上的御书房想必这小子也偷偷摸摸溜去看过,别说阮沛护犊子,皇上一向也是不管的,本宫想着,昨儿那酥香排骨喂了猫,算是菩萨爱重本宫了,若是薛郯自己吃了……”
听了这话,座下三人均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些年,王家的产业权势颇有了些意思,这也是仰仗皇上的恩典,嫂子常在哥哥身边想必也是时时提点的,先前沛儿往祁地征战,哥哥出了不少力,本宫虽嘴上不说,是最明白哥哥的心意的。”
一番话,不可谓不重了,宰相夫人背脊发凉,说话有些哆嗦起来。
“娘娘哪里话,身为臣子这些都是王家的本分。”
“今儿啰嗦了些,口干舌燥的,这怜儿还是当年本宫身子不好,娘家送进来伺候的,半个王家人,打小跟着本宫,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嫂子带回去择个夫婿配人吧。”
王皇后说完,手往边上一伸,瓶儿赶忙将皇后扶了起来。
怜儿闻言大哭起来,王皇后对怜儿的哭声充耳不闻,扶着瓶儿的手慢悠悠地往寝殿去了。
怜儿趴在地上大声哭泣着,想着今日若是死在这儿也就罢了。
王蔓凝见皇后走远了,颤巍巍站了起来,膝盖酸软险些又跪了下去,好不容易站稳了,瞧了瞧自己的母亲,宰相夫人还呆着。
“母亲,母亲……”蔓凝叫了两声,宰相夫人回过神来。
“起来吧,随我回府,娘娘这算是许你出宫了,可惜了我王家对你这么多年的栽培!”宰相夫人冲怜儿嫌恶道。
“母亲,姑母今儿半句也没提夜鸾心,您说姑母的意思是……”
蔓凝心中又是惊惧又是疑惑,皇后竟如此把薛郯放在心上,那么夜鸾心呢?皇后可是不在意她的意思?
“我的儿,那日你父亲查获的密报,不但让你瞧了还让你烂熟于心,你万万该放在心上啊,想那夜鸾心自小可是习医的,师父是大名鼎鼎的阴昧真人,你和怜儿里应外合的这种拙劣的毒杀如何奈何得了她,你偷拿你父亲的私藏的血苔,你父亲还不知道,倘若哪日知晓了,哎……”
宰相夫人把话说那么直白,王蔓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你可知那血苔可是西祁名毒,极其稀有,你手上有西祁名毒,你想想皇后怎么想你?怎么想王家?”
宰相夫人越说越是感到脊背发冷,眼皮也跟着跳了起来。
“都怪我和你爹太过纵容你,如今为人妇了做事还没有个分寸。”宰相夫人连连叹气。
“待会儿出了宫赶紧回自己府上避几日吧,遇上你爹,恐怕少不了教训你,方才你姑母半句没提夜鸾心,是不想把阮沛后院的事摆到明面上来讲,不过那薛家小子是底线,你明白吗?那也是你姑母的心结,娘不指望你笼络那薛家小子,千万离那薛家小子远远的,再别平白往自己身上招惹嫌恶了。”
“都怪怜儿手法拙劣,竟然把薛郯惹到了。”
王蔓凝气恼地讲,伸手就想给还在哭泣的怜儿一巴掌,被宰相夫人一把拦住。
“好啦,小祖宗,这还在昭阳宫呢,你就想动手!真是该让你爹好好教训你。”宰相夫人叹道。
宰相夫人一行人刚跨过昭阳宫宫门,偷听闲话听百无聊赖的薛郯从昭阳宫偏厅的房梁上往下一蹦,顺手捞了果盘里的几颗冬枣,边嚼边也跟着走出了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