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就在明日,他也不是莫名其妙就官复原职啊。
他嘴边掠过一丝冷笑的时候,赫连垣领着林樾婉大大方方地入了宫门。
什么时候该静待时机,什么时候该乘胜追击,赫连垣这些年算是琢磨明白了。
自来三皇子赫连垣被皇上厌弃的事儿在西祁就是公开的秘密,宫人们对三皇子被罚跪在御书房外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
对于三皇子来说,这是过分寻常的处罚,宫人们甚至都懒得嚼三皇子的舌根了,这日据说是三皇子领着位来历不明的所谓心上人往陛下跟前求赐婚。
这事儿太像三皇子能做出的事儿了,然后皇上一气之下让三皇子罚跪,这就更平常了。
之前三皇子就私自去占卜婚配,拖到今日才罚跪,已经是便宜了三皇子了。
于是这样一个寻常得连御前的小太监都懒得嚼舌根的小事儿很快就在宫墙之间消弭于无形了,恐怕只有赫连垣一人知道此事有多么的不寻常。
他熟门熟路地跪在御书房门口,膝盖磕在早已熟悉的大理石板上,反复咀嚼方才在房中父皇瞧见林樾婉哪张脸时候的反应。
赫连垣嘴角勾了勾,估摸着自己今天应该不会跪太长时间。
果然,父皇身边的太监很快就领旨招呼他离宫,赫连垣装出一副心系美人的样子。
大太监,赶忙打出让他噤声的手势,小碎步挪到他身边,一副我白送你一个消息的表情。
“我的殿下哟,您这么还是这么没那审时度势的眼力啊,方才陛下的神色你没瞧见!眼下陛下顾不上你,还不赶紧躲远点。”
“可本皇子的心上人……”
“哎哟,赶紧省省力气吧,那美人这辈子您都别肖想啦,快走吧,可千万别让陛下记起你。”
赫连垣被几个小太监驾着,拐了个弯,赫连垣就佯装惊魂未定的样子利索地出了宫。
“林樾婉会怎么样?”
正在赫连垣府上大大方方噘这一大碟点心大薛郯,见赫连垣回来之后就裸裸上身在堂前练拳,开口道。
“先看太子会怎么样。”
赫连垣用巾帕揩了揩身上的热汗,扭头又道:
“阮沛行啊,随便让个侍女递一句话就能把廖家收拾了,还在国君心头埋一记响亮的疑雷,真是厉害。”
“那不是叔父的传信,那是秦氏传的。”
薛郯一板一眼地答道。
“若不是你叔父拿了秦氏的把柄,她能冒着这么大的险?”
赫连垣顿了顿,又道:
“恐怕秦氏的护身符也在阮沛那儿吧,啧啧啧……”
赫连垣连连叹息了几声,别过头瞧着开始嗑瓜子的薛郯。
“如今诸事已了,你恐怕马上要离开了吧?”
“嗯,吃完就走。”
薛郯又放了一大把松子在嘴里,脸颊鼓鼓囊囊的。
赫连垣一脸无言地盯着这小子,没想到一向惜字如金的小子,今日话还不少,又开口了。
“那个苏克钦被迫赋闲在家的事跟薛……跟薛圭安有关吗?”薛郯道。
“你这小子,提自己父亲的名字都不知道避讳?”
赫连垣横了这小子一眼,道:
“不错,当年一战,苏克钦因战败被左迁,后来又有谣言说他跟薛圭安私下有结交,故意透露军情。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后来他把妹妹嫁给了薛圭安,此举在老百姓看来算是一段佳话,可在朝堂之上无异于做实了苏克钦跟薛圭安私交颇厚的传闻,所以苏克钦保了命但是莫名其妙就无权了……说来那场战事还真晦气,西祁是苏家没落了,北境那边的胜利者没捞着好处,立下战功的薛圭安,也因为贪没军饷之之事被无端问罪……”
“不是无端问罪,他的确贪没了军饷。”
薛郯抢白道。
赫连垣一脸惊异地看着薛郯。
“他的确贪没了军饷,被问罪是应该的,只是他却在被审前死了……”
薛郯眼神发呆,想起方才他在西祁皇宫的大门口,瞧见了那个拄拐的苏克钦。
他的眉目跟自己如今的嫡母苏氏还真有七八分相似,眸中都有叔父所说的类似坚毅隐忍的东西。
“接下来去哪儿啊?”
薛圭安的事情他略有耳闻,赫连垣有心多听一些,可觑着薛郯现下有些发愣的神色,他突然有些不忍心。
“我不会跟你说的。”
薛郯回过神,又恢复了贪吃小孩儿的心性,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将吃剩的瓜子花生松子,装的满满当当的,打包地分毫不露。
赫连垣哭笑不得地道:
“你这又是何必啊,跟个小乞丐一样,我让人给你装一篮子。”
“用不着,篮子拎着碍手。”
薛郯俏皮地撇撇嘴。
“小滑头,你还以为我真不知道你要往哪儿?你一直在跟着一股茶香走,是也不是?哼……阮沛这厮,还说给我留着库房,对啊,库房他留下了,库房里的东西呢?”
赫连垣龇牙咧嘴地冲着薛郯道。
薛郯不以为意地冲他做了个鬼脸,把牛皮纸袋往兜里一装,往房梁上一跃而起。赫连垣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子,我们还会再见的。”
☆、第 156 章
赫连垣转身迈进前堂,等候多时的仆役递上来一个折子。
赫连垣展开一看,是国师风杨整理的库房清单,他跟山月竟然能攒这样多的金银,到底都是哪儿来的呢?
正当赫连垣琢磨着折子里金银的来处之时,玉门城中一轮朗月已悬挂当空。
北风向晚,带着干燥的凉意拍打在陀罗塔刚刚挂起来的琉璃灯壁上,当中的烛光虽纹丝不动,可风打在琉璃灯壁上,发出急促地击打之声。
“陛下,请相信妾身,这女子跟妾身虽有几分相像,可这都是巧合,普天之下芸芸众生,神情样貌相似者,可谓不知凡几……”
山月跪在赫连垚跟前,泣不成声,散落地鬓发,花掉的妆容,看起来好不狼狈,跪在角落的林樾婉没想到第一次见到生母,竟然是这幅场景。
自己的母亲为了撇开跟自己的关系,能把身段放到尘埃,林樾婉默默地思忖着,忽然觉得自己在这滑稽可笑的场景中自己也变得滑稽可笑起来。
她袖中还有一封密信,赫连垣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呈给西祁国君,她在看了信之后,一直是犹豫的,甚至曾经想过干脆把信撕了,自然最后是没撕的,不过她始终犹豫着,这会儿她默默地将信笺拿出。
“民女尚有一封密信呈送陛下。”
方才还哆哆嗦嗦地林樾婉,忽然就不抖了,她深吸一口气,即刻立直了脊背,双手将那封薄薄地信笺捧过头顶。
“妖女!你安敢妖言惑众!你去哪儿学的换脸的法子?你是不是戴着□□?是不是!”
山月一双眼睛充满了狰狞疯狂的神色,她朝林樾婉扑来过去,被赫连垚一把推开撞在了柜角上。
赫连垣瞪着坐下两个长得竟有九分相像的女子,一股怒气激烈地胸口流窜。
赫连垚接过林樾婉递过来的信笺,展信细看,这是一封十几年前的信。
当中让的笔记让赫连垚熟悉,这是圣女山月写给如今东渌国君柏棨的信笺。
赫连垚薄唇紧抿,收紧眸光读信的当下,那熟悉的字迹很快就让他想起了当年太子赫连坤出生的时候,彼时饱受分娩之苦的山月满脸的热泪和虚弱。
彼时山月带着哭腔和娇嗔的轻言细语让赫连垚柔肠百转,疼她疼到了心尖处。
他信誓旦旦地一再向山月保证,尽管这孩子出自他与圣女不伦的私情,可他绝不让这孩子受半分委屈,定是会当作自己的嫡亲子,百般爱护照料。
尽管这孩子生来一身光洁,并无他赫连皇族子嗣常有的那枚胎记,可赫连垚始终没有半分疑心。
他竟然为远在东渌的柏棨养了几十年的儿子!
赫连垚读信后的暴怒可想而知,赫连垚当即拔出佩剑,山月临死前来不及惊恐就已遭国君宝剑穿心而过。
当年山月头一次获准往北境映天去的时候,尚且是个眉目清净,身条稍展的娉婷少女。
她在昆仑台中修学多年,好容易得了个外出玩耍的由头,少女山月何其雀跃,只不知那块扳倒她的命运顽石正埋在映天城里等着她,自被扳倒,她就再没了那天真烂漫无甚心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