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沛沿着皇后的目光往外望去。那乔家女正指挥几个宫人摆桌弄笔,想来事捣腾吟诗作画之事。
映天的贵女来皇后处,都是这些伎俩,深怕皇后忽略来她们一身的本事。
阮沛正在琢磨乔家女的出现是谁的安排,皇后开口道:
“自阮皓在西祁吃了败仗,乔国公夫人逢初一十五都会带着这个孙女儿入宫请安,从无一日搁浅,淇儿秋来气躁的毛病如今得了国公夫人的独门秘方滋养,硬是没再咳嗽了,本宫细一思量,乔氏一门经久不衰不是没有道理的,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王家人就怎么学不会呢?”
王皇后悠悠一叹,撇眼喵了阮沛一眼。
阮沛闻言,哪里不懂母亲的言外之意?母亲这是问他讨要梯子管他要梯子下呢。
阮沛只得将王家人的功绩添油加醋反复讲给她听,就像母后是头一回知道自己胞兄侄儿如此忠君报国似得。
每当这时,阮沛就会突然心疼自己的母亲,虽然贵为国母,却总夹在夫家和娘家之间,费尽心思,极力权衡,劳心劳力,时常还不讨喜。
阮沛一下想起夜鸾心,两个有同样境况的女人,竟然在柏染和夜鸾峥的婚事上有了片刻的心意相通。
阮沛从昭阳宫出来的时候,突然想到方才母后的话,绕道去了杨太妃门前的垂柳塘。
阮沛沿着垂柳塘走了走,很快就绕塘了一周,以前这池塘没这么小,尚是总角少年的他,绕塘跑一圈得半柱香。
“皇兄,你怎么绕到这儿来了?母后要是知道你跑这儿逛来了,她又要唠叨了。”
阮淇气喘吁吁地寻阮沛而来,发现阮沛正绕塘闲庭信步。
这可不是个什么好塘子,皇兄幼年差点在这儿丢了小命。
阮淇听说,当年事发之后,阮沛虽然救活了,阮溯却也在震怒之下,下令将这塘子填了,后来碍于皇城风水,保留了一小圈儿。
“母后为我纳妃也就罢了,那史家女算什么,居然能入母后眼。”
阮淇抱怨道,他也不慕乔家女,皇长嫂的河东狮身份早就名震映天了,同是乔家女,自然一门都是悍妇。
至于谢家女嘛,人模样都没瞧清楚,况且生来就长在那东郡边境之地,想来没见过什么世面,搞不好是个土包子。
阮淇一早打听到母后有让他相看几位小姐的打算,就一直在昭阳宫东躲西藏,藏不住了才休书一封,让兄长阮沛火速前来救援。
“如今的情势,你也瞧见了,赶紧自己拿点主意,最好自己赶紧找个家世好自己又能看上眼的,稍迟一些,母后理都不理你就能把正妃给你定了,我瞧着那谢家小姐,乔家小姐都还行,自己得赶紧有些城算。”
阮沛领着阮淇,往出宫方向绕去,拐了个弯,正远远瞧见了一个老妪,两人赶忙驻足做揖,齐声道:
“请杨太妃安。”
老妪一脸病容,见了两人,摆了摆手,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累极了一般拖拖拉拉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
“是沛儿吗?老远就把你瞧清了,竟是这般高身量了,可是娶了侧千的女儿?改日带她来瞧瞧本宫。”
老妪被搀扶着走远了。
“老人家还真惜字如金啊,理都不理我,倒是对夜鸾心感兴趣?”
阮淇撇撇嘴,方才差点没认出这位太妃,多年没照面,没想到竟是如此病入膏肓的模样。
阮淇暗想,按照皇室秘闻,若是当年荣登大宝的是齐王阮旭,这老妪可就是圣母皇太后了,怎么可能是如今这幅行尸走肉的模样。
“皇兄,你说王家人老在西边儿捣腾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母后又被蒙在鼓里,他日东窗事发,你我兄弟可不得跟着被攀扯撕咬?”
阮淇撇撇嘴,
“臭小子,心思都留在还没看的那几页书上吧,这些事儿书读完了再操心。”
阮沛从侍从手中接过马绳,打马离宫而去。留下阮淇,疲惫地眨眨眼,侧脸正瞧见谢家的马车停在他旁边。
“公子淇怎么在这儿?皇后方才寻你来着。”
方才还在昭阳宫赏梅的谢家小姐朝阮淇曲了曲膝。
“嗨,忙着跟着皇兄闲聊,不自觉转到宫门口来了,这就回母后那里去,谢小姐好走。”
阮淇朝她拱了拱手转身走了,绕过宫门,在往后宫的一处甬道上,寒风夹道刮来,阮沛方才说的话在阮淇脑中越发清明起来。
阮淇天性不爱琢磨政事,大小事情,爱躲在阮沛身后,让兄长给遮风避雨。
可他不爱琢磨却也不傻,他自然知晓自己成年之后也是会被封王的,那正妃的人选,自己能中意最好,若是都不中意,还不如选一个能对他们兄弟有所助益的。
自己的兄长连王蔓凝都能一声不吭地娶回家,他阮淇娶妻还有的选已经不错了,哎……
阮淇兀自感叹着,刚刚宫门口算是在青天白日下把谢家小姐给瞧清楚了,跟方才在昭阳宫正殿瞧见的似乎不一样。
也没那么其貌不扬嘛,至少眸子清明,跟映天城那些眼神拐来拐去的女子大不一样,要不就这个……
阮淇胡乱地拍了拍脑袋,开始琢磨谢氏一门在东郡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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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北境皇宫夜宴守岁,鸾心从清早就一直忙到暮深十分。
自南烟归来之后,阮沛就一直对出尘伺候主子的本事颇为不屑,一大早就送来两位教引侍女到鸾心处,还传话让她放心使这两人,保证比身边人还顺手。
出尘一脸丧气地瞧这两人先是利落地将鸾心拾掇成了端重自持的六王妃,宗祀祭拜大礼行毕,鸾心换下命妇朝服,两人又将鸾心打扮成了清丽脱俗的皇家儿媳。
一同跟随进宫的青泉毫不吝啬啧啧之声,主子今日衣饰华贵脱俗也就罢了,她本就是美人,倒是那祭祀之仪,两人引着鸾心行礼施仪是分毫不差,游刃有余,主子也就是懒得记,若是有可靠的人指引着,那举手投足可尽是皇家尊仪。
“出尘,要不是你还挂了个主子师姐的名分,你伺候人那毛手毛脚的功夫,早让人送到浣衣房煮浆水去了,浣衣房那几个老妪怕还瞧不上你的手艺。”
青泉半开玩笑半数落道。
出尘懒得理青泉,她正集中精力默默记忆北境皇室宗庙祭祀的规矩,可不能然两个外来的侍女把她饭碗儿给抢了。
鸾心换完今日的第三套衣饰,有些气喘地跪坐在六王处斜后方,于王蔓凝同桌等着夜宴的乐起舞开。
鸾心顺着打开的帘角向外望去,外间早已暮色四合,暮鼓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宴中众人落座毕,全都噤声,静默地在鼓声中慢慢凝起心神。
最后一计鼓声在殿中绕过,慢慢消散在了四处亮起的烛火燃灯中……
司礼太监尖刻地一声:
“乐起。”
宗室雅乐,金石丝竹,流泻而出,鸾心轻抿一口杯中酒,是清亮的暮寒倾,美酒喉中过,涩凉舌尖留,鸾心再饮一杯,那又涩又凉的口感顿时化作甘洌,不愧为国酒。
“离心杳杳思迟迟”鸾心默默念叨,心想酒真是好东西,正想饮下第三杯,想起什么,撇眼瞧了瞧身后,那两位一早就留在身边伺候的侍女,正安静地侯在不远处。
阮沛的人竟然跟他一样,总是比同类聪明一些,鸾心不甘地压住心中的丧气,心想今儿有俩颇伶俐的侍女候着,多喝两杯不无不可,别殿前失仪就行。
果然如鸾心所料,今日的守岁宴非常适合悄悄地躲在人后饮酒,现下无人打扰她。
北境皇戚对她这个嫁过来的异国公主已经没了往日里的新鲜感,她如今就是六王府中的一个寻常妇人,虽然同是六王正妃,旁的女眷也更乐意跟六王府的掌家主母搭话,夜鸾心乐得清净,品酒走神,十分自在。
☆、第 110 章
鸾心的眼神凝在不远处一个夜光杯上,走神走神,这神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南烟皇宫,我那老父亲跟胞弟此时在做什么呢?
鸾心想着,按例他们想必也如同她这般,正端坐在一个丝竹环绕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皇族夜宴中,偶尔抬头览看。
风微北,月正南,举杯豪饮之时,说不定也在想我,想我是不是也在正在想他们……
夜光杯的主人拿一支银著敲击了那夜光杯一下,鸾心眼神跟着杯中的酒液一荡,这才从思绪中抽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