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瓶子,夜鸾心方才就瞧见了,王蔓凝拿出来的,这会儿给了乔氏,鸾心想了想乔氏那个京兆尹姨父和这几日映天城突然沸沸扬扬传起来的关于荨芙药馆老板傲慢欺客,配药大夫却一身本事的传闻。
鸾心边眼神倦怠地闭了闭,阮沛这厮所谓的造势竟然这样,这哪叫造势,这叫纵火。
她夜鸾心搞不好引火烧身,烧得她的生意片甲不留,这厮还搞了个邝老板的名号,不知道生意人合该以和为贵?
鸾心咬了咬牙,乘着戏台子传来的乐声,一句冲口而出的南烟市井脏骂淹没在锣声中。
王蔓凝和乔氏惯用办法果然奏效,映天京兆尹很快就给早就已经待在狱中的荨芙药铺的老板皖荨加了些可大可小的罪名,这人出狱的日子更加不可预测起来。
荨芙药馆却没关张,妄图挖阶下囚老板的墙角,把配药大夫挖走的生意人层出不穷,一波接一波地登门,整个药馆从捣药小厮到门房杂扫,无一没被这些人用金银套话的。
夜鸾心下令让他们千万把金银收好,可别客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鸾心有些焦躁起来,持械斗殴这事儿本就蹊跷,如今因为药铺的事儿强加上去的罪过,跟她的生意更是干系巨大。
皖荨的事儿搞不好是她和阮沛生意的牺牲品。
“公主,如今指认皖荨奸污的那女子已经被扣下了等着升堂审理了,倒是叫嚣海产铺拖欠月钱的伙计们好些都找不到了,映天府扣押了一位知情的账房先生。不过那海鲜铺名义上是关张了,不过夜半十分,海鲜铺后堂还热闹地很,映天好几家食肆从寻鲜海产铺要的供货从未断过。”
“映天府衙预备何时升堂?”
“如今年节已近,府衙忙着审结积压的讼案,皖老板的事儿事发也不过半月,恐怕开审要等到年后了。”
归鹰交给了鸾心一张名单就去了,名单上是寻鲜海产铺关张前后,有生意往来的食肆名单,鸾心仔细翻看,不仅是寻常食肆,还有许多高门大户。
鸾心仔细一算,这海产铺平平常常一间铺子,竟然能供给那么多人,老板闹了那么大一出讼案,海产铺关张,与它断了生意往来的竟然几近全无,皖荨好生了得……
夜鸾心打消了去找阮沛一问究竟的打算,琢磨着先去见皖荨一面得好。
鸾心思路一变,细细思量起见皖荨的办法。
竟然发现嫁来北境那么久,位高至北境嫡亲王妃,居然找不到可靠的门路去神不知鬼不觉的去访一位寻常阶下囚。
鸾心顿觉自己来北境只顾着忙生意了,居然连跟除了阮沛以外的半个贵人也无往来,太失败了。
看看人家王蔓凝不说了,就是韦敏这等家中衰退的映天城处境边缘的女子也能找到办法将怜儿送到阮沛斋戒的地方。
鸾心丧气开始回忆自己在映天城有接触的人。
思来想去,要不接触的都是阮沛的人,要不就所图不明的怪人,而且她还发现,她其实只用像阮沛开口就能办成所有的事儿,跟本用不着费心去结交权贵。
鸾心的焦躁变成了丧气,丧气变成了心灰。
难道还是不得不跟恶魔交易?
阮沛什么也不缺,就缺钱,如今自己的碎银子跟一身赚钱的本事都交给他了,提点要求有能怎么样呢?
夜鸾心反复在“既然给了他钱他就该办事儿”和“老提要求显得自己太没本事”之间来回纠结。
阮沛好几日见不着人影,更是给了鸾心纠结的时日。
这时候的夜鸾心还没发现,这些纠结的日子里,自己整日的丧气犹豫,辗转反侧,根源跟阮沛的那句“如果有个人带你走,可愿?”不无关系……
夜鸾心反复想起阮沛,反复告诫自己想得不是他,是自己想去见皖荨的要求逼着她去想阮沛,她没发现漫漫长夜终于入眠的前一刻,荡漾在脑中其实是这句话:
“除夕之后,你还当个笑话,就当我从未讲”
夜鸾心甚至不敢往“昶漾”去,她在焦急地等着除夕的到来和过去。
除夕前七日,正当映天城的各大官员对即将到来的半月休沐翘首以盼的时候,御史台呈送的弹劾奏章突然犹如雪花一般往国君阮溯的桌上堆了一层又一层。
御前掌事儿太监李全侯离慈宁宫角门不远处的廊道口,蜷曲着脊背,一双老目,偶尔眨巴两下往前面的小祠堂望去,心情跟今早瞧见满桌的奏折过后的阮溯的脸一样,又冰又凉。
小祠堂里,父子俩的身影似乎从第一次进这小祠堂起就没有变过,阮沛立直脊背跪在北境皇族列祖列宗的灵位前,阮溯立在一旁,仔细抚摸了下手中的已经沾了药水的皮鞭。
阮沛利落地刚想卸下衣衫,瞧着阮溯突然将金鞭撂在了一旁,满脸疲惫地落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还没动手就累极了似的,满祠堂都是阮溯粗重的呼吸声。
“料到你翅膀硬了,怎么?翅膀硬了就开始断你长兄的活路?”
阮溯见阮沛散漫地将衣衫合上,嘴角掠过一抹冷笑,让他一团怒火又蹿了起来,预备一把捞起扔在一旁的金鞭的时候,阮沛道:
“儿臣背着北境嫡长子的名声,力气不使在富国强兵上,整日干着替一众亲戚擦屁股的营生,儿臣累了。”
☆、第 106 章
“你累了?!你累了还能捣腾出今早这一出?把御史台那一起子老顽固搬出来揭乔国公的短?皓儿如今被你逼的就剩乔家一张牌了,你预备如何?把皓儿赶到封地去?背着嫡长子的名声?哼,你别以为你是嫡长子就坐稳了未来储君的位置!”
阮溯气急败坏地将手中茶杯朝阮沛砸去,好歹没砸中脑袋,砸碎的瓷片在阮沛的侧脸上划出一道浅痕,起先瞧不出来,阮沛一开口,浅痕就渗了血,想一条红丝线。
“父皇多虑了,乔家根基深厚,若没有乔家,如今儿臣也不过就是一个亲王世子罢了。”
阮沛抬头与阮溯对视了一眼,老父亲眼里闪过一丝躲闪被阮沛一眼抓住了。
阮沛移回眼神,盯着祭桌上的香炉道。
“儿臣不过卸了他一个小小的京兆尹罢了,如何动得了乔家的根基?御史台那群老头纵有包天的熊胆也不敢往奏折里写一个“乔”字,皇长兄再不济,乔家这张牌早就是终生的护身符,儿臣哪有什么滔天的本事能断得了乔门女婿的后路?”
阮溯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这小畜生竟然将阮氏的皇长子叫做乔家的女婿。
阮溯一双手颤抖着想再找一个茶砸过去。
阮沛见老父亲一脸怒气却并不搭话,继续道:
“再说了,儿臣卸了皇长兄一根手指,皇长兄不也飒爽地卸了儿臣一条胳膊吗?”
阮溯闻言怒极反笑。
“将韦敛从映天兵马指挥副将上卸下来,你打量着我不知道你的算盘?”阮溯一脸鄙夷。
“父皇您不是一直忌惮儿臣在映天城的势力吗?如今整个映天的兵马指挥已经没有一个儿臣的人,如今兵马指挥使王邵坐得稳当,以后的副使想必也就皇长兄或者乔家的某个门客。阮氏两门惹人忌惮的亲戚在映天的兵马指挥上互相掣肘,这样的安排也是儿臣对圣意的揣测。”
来了小祠堂就互相揭短,这是父子俩多年的默契。
“你还敢提王家!这些年你把王家都快吸干了!”
阮溯胡须一抖。
“儿臣不紧着把王家吸干,然后吐出来交给父皇,儿臣那母亲还有活路?她老人家但凡肚子不争气点,也没那么多事儿了,连着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倒了还有另一个,王家自己饿瘦点儿就是保命。”
“一个倒了?你还知道害怕!猖狂成这样,知道乔家根基深厚,如今不过扶持一个资质平庸的皇长子罢了,你安敢挖人墙角?”
“资质平庸?有乔家的支持,但凡有点儿机会,儿臣一招坍塌也不无可能啊。”
阮沛突然贱兮兮地冲阮溯笑了笑。
阮溯怒极,一把抓起鞭子,朝阮沛身上就是一下,阮沛白衣上霎时就多了一条血红的口子。
“父皇忧心了,儿臣怎么会倒?父皇都把夜鸾心嫁给儿臣了,儿臣怎么能倒?”
阮沛忍痛咬了咬牙,用力立直脊背。
“你估摸着你这么对王家,你母亲就只念着韬光养晦?就不心疼娘家,你那舅舅就不作他想?王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骆驼但凡还有一口气可喘,站起来也能给你一脚!那时候王家乔家轮着折腾你,我看你不倒也站不稳了!你别忘了,王家没了你,还有你亲弟弟!韦家当年是谁的人?嗯?你紧着扶持韦家,当心临到头反咬你一口,你这个小畜生不死也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