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澜平日里这般惯了,嘻嘻笑笑,“呀,杜姑娘也来了!鸣翠姑娘也难得出来呢。”他一挑眉间,咧开嘴角笑了。
他经过我身边,似是无意状开了口,“今晚是大哥的主场,我就不与炤炤顽闹了,免得待会儿贺兄还要来找我麻烦...”。
我撇过头去,心道他们兄弟三人的性子还真是天壤之别。
李瑾阙低着头正把玩着玉佩,见我们出来也都一一拜过,笑着朝我点了点头。我瞧着身后颇有兴致的几人,朝着他走去,“不知瑾阙兄长今晚有何安排呢?”。
“今日是你的生辰,自是不能怠慢的。”他语气中带了几分嬉笑,竟是不曾有过的神态。我微微一讶,随即便抿了抿嘴唇,“兄长未免太过客气,那今晚就跟着兄长的意思走了。”。
他轻咳了一声,低下头一瞬,从袖间拢出一只簪子来递给我,“生辰礼物”。
他言简意赅,我却是意料之外,“这是...兰花?”我用手摸了摸,是木制的清晰触感,表面却又是光滑乌亮的,想必是极好的材质。
“我帮你戴上。”温热的气息刚好喷洒在额前,纱质的袖口轻轻扫过额前几缕细丝,酥酥麻麻。
我仰头瞧着他那双明亮的眸子,以前竟没觉得黝黑深邃的眸子也能迸发出少年的光亮来,想来也只有他这般年纪才独有了。
“是兄长自己刻的么?”我用手触了触,“嗯。见你在扬州采了它,可惜好花不长久,又想出此法,便可久伴。”。
“芷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我轻轻开了口,“兄长的这份礼物,我打心底里欢喜。”。
“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兄长的这份,果真是好礼。”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脖间一阵温热的触感,贺齐朗松了手,立身在我身侧。
贺齐朗一一和几人见过礼,反着方向和我并步子走着,“兄长对阿炤还真是上心,我瞧着这簪子样式精美,簪身上的纹路不俗,怕是费了不少功夫。”。
李瑾阙顿了顿,“无多少时日,不过是小玩意儿罢了。”。
“说起春兰,只一箭一花,这一点上倒显得比别的花忠贞纯洁。”我见贺齐朗缓缓开口,觉得有趣,“你这个解法新鲜,仔细一想竟像那么回事。”。
他嘻嘻一笑,也没有多言,身旁的李瑾阙倒有些若有所思。
“浮杉呢?不是说好今晚一齐来么?怎的不见她。”我朝身后又瞧了瞧,还是不见那个活泼的影子。
“她啊,早些时日师傅让她抄写的《千字文》还没个着落,这会子正被父亲罚在苑里呢。”说起妹妹,贺齐朗又微摇了摇头,“她啊,素不爱做学问的。”。
思忖间,含光门街人声鼎沸,竟将我们的声音堵了个实打实。每隔几步便有杂耍小铺,灯笼在四周高高挂起,糖糕柿饼的香气从四面传来,隔壁的酒家幌子也在夜风中展开来。
“哈!”一个鬼头獠牙面具忽地出现在眼前,“贺齐朗,无聊。”我轻一推他的胳膊,朝着前面走去。
“这样都吓不到你,我们小阿炤果真胆子愈发大。”他掀开面具,面上带着几分笑意。“这样幼稚,也只有你了。”他转头轻哼,从身后掏出一个狐狸面具来,我只瞧了一眼,他便不由分说套在我面上,“古灵精怪,适合你。”。
我把它拨上去,正要开口,他好像知道我要发脾气似的,又从另一只手上拿出一个糖人来,“不许生气,给你的。”。
我一下子便甚么脾气都没了,只笑着看那个糖人。他知道怎么让我恼,也是最会哄我的,自小如此。
鸣翠从人群中挤过,“小姐,我们去佳容阁啦。”我侧头看过,果真在一侧立着。
韶灼和杜箬漪正在门前冲我们招着手,李瑾阙已负手进了门。
佳容阁是一个舞坊,这几年在长安城中声名鹊起。其中教习的娘子在教坊任职,更不乏超群的乐师和不尽其数的乐器。佳容阁的老板素来不示于人前,有人传闻是位貌美的娘子。
佳容阁接待的宾客非官即富,每日酉时之后营业,亥时之前歇业。“听闻佳容每日接待的客人都是有定数的,家兄念叨了多次却也是未曾进去瞧一瞧的。”杜箬漪在我耳边细语,看来瑾阙兄长确实是有门路的。
“炤炤,这次大哥可是费了些人情的。”李瑾澜冲我挤挤眼。贺齐朗揽过我,”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阁如其名,佳容阁里尽是能歌善舞的貌美佳人。百丈高楼平地起,光是底层的建筑已是不凡。轻翘起的乌木檐角下系着高低错落的铃铛,祝酒声伴着歌舞声,还有檐下清脆的叮当。
四面的小窗悉数支开,透过四四方方,歌舞伎人的曼妙身姿在眼前铺展开来。不见宾客,只有乐声伴着细柳般的腰肢,每户的歌舞不尽相同,均铺展开来在眼前时,似是一幅画卷徐徐演绎。
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
“几位请这边走。”一位贴着额黄的黛眉小姑娘迎了上来,大红的曳地裙上隐约有镂空的雕花装饰着,妩媚又明艳。
楼梯上染了砖红色的漆料,一步一步上去,显得有几分静谧。乐声顺着楼阁传了上来,小间的门被推开,有轻微的木吱声。
一侧的矮几上摆了鎏金铜香炉,苏合香散出青烟袅袅。一侧的小炉上温了酒,细闻却又簌簌发响。墙面上只干净的摆了一把琵琶,整间小室显得舒适雅正。
除去鞋袜,我们一行人分开来在两侧矮几前坐下。我这才发现两侧的瓷瓶中插了兰,透纱屏风挡板后隐约见得些许乐器仔细摆着。
李瑾阙冲李瑾澜点点头,后者拍拍手,一队舞姬便摇曳着身姿迎了上来,绯红的轻纱上覆着金丝绣的芙蓉花。
正想着似有嘁蹴响动,两侧的红烛燃起,原来是舞姬脚踝上的琉璃串珠发出的清脆之声。四人额间均贴着三瓣花钿,飞仙髻梳的松紧有致。
琵琶声响起,腰肢轻盈,有步步生莲之态。“小姐,奴婢还未曾看过这般曼妙的舞姿呢。”鸣翠轻轻开口,我点点头未言,生怕破坏了这副好精致。
忽然,琵琶声骤停,舞姬们缓缓退下。
大堂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每敲一声,便有一个束发高冠的对襟黑衣女子闪出。鼓声四下,最后一人着金色的半截面具持剑而出。
鼓声骤急,琵琶如滚珠般的从弦上流出,四人似脚下生风般,却又不见凌乱。
等等...这步子,恍然大悟般,我望向李瑾阙。他正坐在对侧,持了一杯酒冲我一敬,笑着饮下。那夜廊庑之下,他舞的便也是这般。
他曾说,改日再带我看更好的,原是如此。
☆、边关信
“贺齐朗,你是不是忘了甚么东西。”从佳容阁出来,他便匆匆地走在前面,竟是连我也不理了。
他停下步子,终是回了头,叉着腰只瞧着我也不说话。
淡黄的光晕透过云层,朦胧的打在他身上,我就这样望着他。
他若是忘了生辰礼物,我是决计不会信的。
今日也不知他怎么了,一出口就能呛人。我偏着脑袋想了半天,也列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姐,你哄哄贺公子就好了。”鸣翠眨眨眼,向前推搡着我。“我惹他生气了?”我凑过脑袋,有些不解。
鸣翠张了张嘴,最后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小姐...我和韶灼在前面先走着等你。”。
愣着神的功夫,前面两道影子已经隔了好一段距离。
“还不过来么?”
“啊。”等我反应过来,贺齐朗已经走到面前来。胸前深灰的云团纹映入眼帘,我只得扬起头去瞧他。
他捏了捏我的脸,“簪子戴了,曲子也瞧了,我看你兴致好得很,生辰礼物不要也罢。”。
“那不一样!你一向最明白我的心思,我可是巴巴的盼了好久呢。”
我撇过头去也不再看他,以为他当真不给我。他弯下身子来咧开嘴角,“我知道。”。
他应是在手心里攥了许久,是一个金灿灿的极小物件。我拔出它,是一柄精细的小弯刀,在月光下似镶着一层银光般闪耀。
“你看另一端。”我眯起眼睛,“这是...骨哨。”。
好精妙的小玩意儿。
他低下头去也瞧着,“你把它挂在腰间,旁人只当是个寻常小物件。”说罢朝我笑了,摸了摸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