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妗继续打量了老汉片刻,扬声开口:“吴朔,把你马上驮着的干粮给他。”
吴朔应下,下马取出十余张白面饼子,另有两把用上好的风干羊肉制成的束脩,统统塞进了半坐的老汉怀中,简直要把他的脸都埋了过去。
卫岐辛悄悄撇头一笑,又不忘清咳了两声,继续暗示身旁皱着眉的女人。
“老人家,”秦妗拿捏着自己最和善的语气:“道路上车马往来众多,还是别在路中歇息乞讨了。这些吃食你拿着,尽早进城寻处安身之所吧。”
谁曾想,下一秒老乞丐便翻了脸,迅速站起,把东西又原封不动地扔给了秦妗,拄着拐杖,使劲敲地,瞪眼吹胡子道:“谁要你这些干巴巴的饼子肉干,酒呢?”
他把腰间的酒葫芦拍得啪啪作响:“没有酒也罢了,让我进城安家,那你倒是给些金银铜子呢?看着有钱,哪知你们这么抠门。呀,果真是——越有钱,越抠门!”
老乞丐说得连连摇头,痛心疾首,末了还往黄沙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就啐在两人的脚边。
随着他的句句嘲讽,秦妗的脸色越发不善,吴朔心下暗道不妙,连忙识相地从她手中接过干粮,递给下属拿着,随后拔出了刀,怒道:“你这不知好歹的糟老头子,怎么在说话?嘴放干净点!”
他的主子也敢惹,就不怕身首异处?
要知道,胆敢挑衅秦妗的人,最后都不会落得个好下场。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如此离奇之事,被迫受到玉佩支配,秦妗本就难以忍受,只觉憋屈,心中常压着一股子无名之火,现下她难得和颜悦色地行善做事,对这老汉好言好语,却只收到不敬,按她这十年来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作风,当然是要出手。
叫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
然而,听了吴朔的警告,老汉非但没有恐慌,却更加趾高气扬,把拐杖敲得梆梆作响:“天子脚下,京城之外,老夫倒要看看谁敢动我,滥杀无辜!你们不仅有钱,还仗势欺人,一群小年轻拿刀指着我,把我这个快进棺材的人逼得活不下去,岂有此理!”
他尚嫌死得不够快,又指着秦妗:“你这个小丫头长得像模像样,实际却是个假惺惺的人,谁要你那点破吃食,留着回家喂狗去!”
卫岐辛顿时扑哧笑出了声,心想,这老头虽然说话不知好歹,但倒一眼看出了秦妗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实在是个老顽童。
他边笑边看向秦妗,随即失去了笑容。
秦妗眼中酝酿着风暴,素手向后一伸,便有一名属下递上了柄寒光闪闪的利剑。
她接过长剑,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将剑拔出,铮声分明。
卫岐辛的冷汗立即顺着额角淌下,还不等秦妗动作,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扑了上去,死死按住她的手,焦急求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秦妗不曾看他一眼,左手一扭,就要从他的怀中抽出胳膊,似乎是杀人之意已决。
见状,本还有些畏惧碰她的卫岐辛想起了自己在这五日内所承受的痛苦,索性在一干人的注视下放弃了王爷的尊严和颜面,紧紧抱住蛇蝎美人不撒手,在她耳际绝望地呓语着:“仁义礼智信——你别忘了,仁义礼智信!”
二人纠缠在一起,看得王府侍卫们大眼瞪小眼,都不明白这是在演哪一出。
秦家死士更是哑口无言。谁能想到,最是胆小无能的慎王如今居然敢抱着杀人如麻的秦氏少主,在她身侧如同念咒般地诵读仁义礼智信呢?
眼前这一幕简直是魔幻现实主义。
卫岐辛已经做好了被她迁怒的准备,闭眼喃喃,心中盘算着是会被她一脚踢飞还是一剑嗝屁。
唉,这样一想,时间重置反而会成为一件好事,至少他明日还能醒来,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放手。”
秦妗看了看正逐渐发热的雌佩,忍了忍,咬着牙根说道:“叫你放手。”
她又不傻,当然能克制住自己。
何苦为了不必要的闲杂人等浪费光阴?当务之急,不是和一名老乞丐在这里争论是非。
卫岐辛犹豫地睁开了眼,看她虽然面上沉怒未消,但已经把长剑一甩,扎在了黄沙土地上,这才怔怔放了手,庆幸今日总算保住了。
他连忙招手叫来护卫,把犹在叫骂的老汉带到一旁路边树下歇着去,用鲜果美酒暂且把老头子的嘴给堵住。
又忙不迭地讪笑着,回马车捧出一碗清茶,对秦妗乖乖说道:“姑娘消消气,多喝热茶。”
小小的危机终是化解了过去。卫岐辛只觉得自己好惨一王爷,为了小命在夹缝中生存。
却不知这老流氓到底是什么来头,脾气这样臭,张嘴不饶人,竟也能活到现在,没被人给打死?
第8章 你行不行
在路上遇到这样个蛮不讲理的老头子,秦妗虽知遵守规范的重要性,但心中更是不快。
她索性将卫岐辛拽上马车,在小王爷迷惑的注视下低声说道:“现已回了京城,你我就分道扬镳,各自做好应做的事,秦家会把摄政一事处理好,你只须不插手即可。”
卫岐辛只得乖乖点头。
看着他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秦妗皱紧了眉头:“回京以后,记得按照纸上的要求来,管好你自己,别出什么岔子。倘若让我发现哪一天又再重复,必定先行提刀来慎王府……”
“哎哎!”
卫岐辛不等她说完,再三摇手,颇为着急地指着秦妗衣带下系着的玉佩。
原来那枚玉佩又开始微微发亮,但所幸没有警报。
他松了一口气,拍了拍黑着脸的秦妗:“说话注意礼节,姑娘家家的,一天天喊打喊杀,多粗鲁。”
如今秦妗无法做出什么违规的事,卫岐辛仗着自己在口头占了上风,便有些快活起来,眉眼弯弯,抬手一撩衣裾,翘腿坐了下来。
“慎王,我恐怕忘记说一点了。”
秦妗倒也没有生气,平静地凝视着他:“假如我不开心,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使得时光重溯,断腿的可是你。”
卫岐辛身形一僵。
“而且如果惹我不开心的人就是你,我也有可能直接对你使用暴力来解气,哪怕让期限再次缩短十日,也是值得的。”
她阴阴说:“反正,次日,王爷还会继续活蹦乱跳。”
开什么玩笑,那意思不就是她可能会为了撒气,宰了他吗?
“秦姑娘!请您老人家再喝口热茶。”
刚才还在悠闲抖腿的卫岐辛立即从榻上滑坐了下去,顺势端起一杯茗茶,举到头顶上。
“我一定全力以赴,只为您开心。”
他油嘴滑舌,笑得那叫一个谄媚,像是要用茶水堵住对面美人的威胁。
这变化之大,不免让秦妗暗自失笑,但面上却不显,依旧不动声色。
卫岐辛一边递茶,一边眨着眸子,默默想:罢了,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与娘们儿一般见识。
况且本王一向怜香惜玉,这女人恰好略有姿色,所以才让让她。
他重新抬头对秦妗微微一笑,后者正淡淡拿过了那杯温茶,呷了一口。
那双描画眸子低垂下来,有着鸦羽般卷翘的长睫,鲜艳欲滴的樱唇正从瓷杯边缘挪开,还沾了两滴小小的水珠,晶莹剔透,像是晨间挂着露水的赤红玫瑰花瓣。
卫岐辛愣了几秒,猛地偏头,不再看她,喉结咕咚一声响。
没、没错,这女人只是略有姿色而已!
秦妗放下茶杯站起身,绑好了护腕,抬脚向车外走去,最后嘱咐道:“记住,各自管好自己。”
“你这是要去哪里?”
当然是回别院,更换行头。
秦妗心中虽然回答了,但口上却很冷漠:“王爷不必知晓。”
两人密议的这一阵,那老乞丐竟然还没有离开,抱着装满美酒的葫芦,斜躺在树下,咿咿呀呀唱着小曲。
见卫岐辛钻出马车,他还不忘挥挥手:“这酒好啊!真好!老夫可是有几个月都没喝着这么美的酒了。”
卫岐辛撇了撇嘴。
这是自然。堂堂慎王的车队里怎么可能有普通劣质的酒?这酒可是他从南边搜来的珍酿,随便拿出一坛定都是上好的品质。
按理来讲,这老头别说几个月,就是几十年,也不见得能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