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晚饭吃到中途的时候,江父突然放下碗筷看向江褚,问道:“我听说你最近不去公司,一直在医院里照顾一个女人?”
江褚没有丝毫隐瞒,“嗯。”
江父没想到他回答得如此干脆,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
“你明明知道我有意将你提上去,你知道现在公司有多少人对你虎视眈眈,巴不得你出一点差错,然后想着法儿地把你拉下来吗?可你现在倒好,为了一个女人,竟然……竟然将公司里的事情扔给旁人,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出任何差错,他们不会容许你再呆在公司里。”江父说到一半,见江褚没有半点动容,气就不打一处来,“凡事总要有个轻重缓急,医院那边你还是先放放吧。”
江父说的委婉,但在场的人都听出了他的意思。
江褚没有立马表态,等咽下最后一口饭菜,放下碗筷方才看向江父,“爸,你还记得舒行吗?”
江父微愣,过了会儿才想起来他口中的舒行是何人。虽未与舒行深交,但生意场上,难免会有遇见的时候,当年舒氏集团势头正猛的时候,江父还想与之合作。那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舒氏会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易了主。
江父皱眉,“提他做什么?”
江褚接着道:“舒桐是舒行的女儿。”
江楠闻言,猛地看向江褚,脸上的表情满是不可思议,“怎么会?”
刚得知舒桐和江褚在一起的时候,江楠旁敲侧击地打听过舒桐,却从不知道她的父亲竟是舒氏集团的董事长。
江父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微微皱眉道:“舒桐是谁?”
江褚有些诧异的看着江父,他原以为江父已经找人调查过了,可现在看来,他应该还没有采取行动。
他解释道:“舒桐就是你说的那个女人,她前段时间出事了,所以我在医院照顾她。”
一旁,褚女士始终保持着沉默。
在江家,江褚有喜欢的人并不是秘密。高三那年,舒桐突然消失后,江褚颓废了好久,褚女士从宋子续和江楠的口中得知了舒桐的存在。只是,她和江父都认为,过段时间就好了,不过他们却低估了江褚,他们不知道,江褚跟他们想象的不一样,他是一个长情的人。
饭桌上,四个人各有所思,沉默了好一会儿,褚女士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是那个女孩儿吗?”
江褚回答:“是她。”
空气再次静默了。
江褚自小便乖巧懂事,从上小学开始,就没怎么让江父和褚女士操过心,所以他们习惯了对江褚进行放养式教育,什么事情都由他自己做决定的。
不知为何,江父突然想到了四年前的那个暑假。那时候刚刚高考完,江父见他情绪低迷,只以为他是因为觉得自己没考好,压根就不知道他和舒桐之间的事情。后来,填报志愿的时候,江褚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坚决要留在南城,江父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找来江楠一问,才知道是因为一个女孩。
当时,江父的心里是生气的,气江褚因为儿女私情而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途,可后来事实证明,即使留在国内,江褚依旧能发展得很好。读大学的这四年,江褚基本没用过家里的一分钱。正如他当初跟江父承诺的那样,他所有的上学费用都是他自己挣来的。包括江褚大二那年进入江氏,都是他瞒着家里,通过公司面试之后江父才知道的。
良久,江父轻叹道:“有时间把她带回来一趟吧。”
江褚微微诧异地抬头,直直地看向江父,眼神复杂,显然是没想到江父这么容易就松口了。还记得上一世,他带舒桐回家的时候,江父那时的反应,甚至不惜与江褚断绝关系,也坚决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江褚在心里思忖着这句话的真假,半晌才点头道:“我会的。”
——
洪枭商业犯罪案开庭的那天刚好是舒桐醒来的第三天,由于舒桐被医生勒令必须呆在医院,所以只能由江褚代她出席旁听。
法庭上,洪枭不仅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还把几桩影响比较大的事件揽在了自己身上。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在帮洪征和洪河担责,但他们一个坚持说自己是主谋,两个咬死不承认,再加上除开舒氏集团破产这件事的矛头指向洪河之外,其余的证据都指向了洪枭。
庭审最后,商业犯罪主谋,贩毒、走私、非法持有兼贩卖枪支等数罪并罚,洪枭被当庭宣判死刑,并没收名下所有财产收归国有。而作为当年舒氏集团破产的主导者,洪河与洪征一样,涉嫌参与走私和贩毒等,两人均被判处无期徒刑,没收所有资产。
这样下来,洪枭花了半辈子积攒起来的财富一夜之间就只剩下了十年前在妻子出事后,作为补偿转到洪敏名下的几处房产,以及他送给洪敏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一家刚上市的文化传媒公司。
洪枭未雨绸缪,从公司建立之初,他就请了专门的经理人打理,从融资到上市,从一开始起,这个公司就跟他毫无关系。这也正是这间公司能得以幸免于难的主要原因。
那时候,洪枭只想着以防万一,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真的会有这一天。
对于庭审的结果,舒桐并没有感到多意外,毕竟上一世,她仅是毒品和走私这两项,就被判处了死刑。
对于洪敏的出现,舒桐有些意外。虽说这一切都是洪枭自食恶果,但对于洪敏,她多少是带着几分愧疚的。说穿了,是舒桐一手造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是她害的洪敏家庭破碎的。
这半个多月以来,洪敏没有睡过一天的安稳觉,面上憔悴不堪,双眼通红,脸色蜡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病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就这么相对无言。
舒桐从洪敏的眼睛里看到了愧疚、担心、抱怨、受伤……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五味杂陈。
她曾经想过,自己一旦和洪枭撕破脸皮,她该以怎样的身份和心情面对洪敏,而当这一天真地到来时,舒桐发现自己除了愧疚之外,她竟然一点都不后悔踏出这一步。从某个层面来讲,从舒桐决定调查当初舒氏破产的原因起,到察觉到这件事与洪枭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后,她就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或许这就是因果循环,所以从她主动接近洪敏的那天起,就注定了她们终有一天会面对这种局面。
洪敏知道舒桐声带受损,无法开口,甚至她也没想过舒桐会对自己说些什么,愧疚也好,辩解也罢,事情已经发生了,包括她的父亲和哥哥们对舒家做的一切,以及那些不想她知道的,她也都已经知道了。她并不是娇养的大小姐,有些事情,一旦有了切口,就什么都变得明了起来。
回想几天前,洪敏去看守所见父亲,当时洪枭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以后跟舒桐断了吧。”
洪敏当时不解,便追问洪枭‘为什么’,洪枭本是不愿意告诉她的,可他看着洪敏一脸单纯,对任何人都不设防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错了,或许他应该早点教教她如何识人的,这样她就不至于被舒桐利用了。
洪枭一辈子运筹帷幄,却没想到人到暮年,在临退隐之际,败在了一个小女娃的手里,甚至自己的女儿还间接成为了这件事情的推手。
探视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也是这半个小时,让洪敏认识到了一个人是多么的深沉。
起初,她是不愿意相信的,可洪枭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在她的认知里,他是不会骗自己的,所以两者之间,洪敏毫无疑问会选择相信自己的父亲,因此,在洪枭的一番添油加醋下,舒桐在洪敏心里的形象顿时一落千丈,就跟她身边的朋友经常提起的那些心机女没有什么区别。
病房里,静默了良久,洪敏率先打破沉默,出声道:“我今天就只是来看看你,以及替我父亲和哥哥来给你说一声迟来的‘对不起’,你在医院的所有花销,我会负责到底,就当是替我父亲所犯下的错还债吧。我不想指责你什么,也没有立场去指责你,毕竟这是你们之间的恩怨。”
在这点上,洪敏看得很开,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舒桐与她父兄之间的问题,跟她没有半点的关系。
“我并不奢望你能原谅他们,同理,我也不可能会原谅你。你我都明白,如今这个局面,我们都无法再像以前一样,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所以从今天以后,我们就当做从来没有认识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