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听他念叨这些，舒桐就忍不住嘲笑他，用方言说他假迷假眼。
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问舒桐，她就会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跟他说，这是夸人的话。
后来，他就学着这句话，去对着别人说。听不懂的就任由他说，听得懂的就把他打一顿，挨打的次数多了，他也就后知后觉，知道舒桐是骗他的了。
说来，这倒也不怪舒桐嘲讽他，她是真的不理解，像他们这种无利不起早，干着被世人唾弃，见不得人的勾当的人，竟然还会在心中信佛。这是打算给自己肮脏的心灵留一个三寸净土，然后在死后进了十八层地狱好少受一点折磨？
在去拿骨灰的前一天晚上，舒桐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木村还笑着跟她说，如果这次出去顺利，等他回来之后，他还要再去一次剑川石窟，去看看他心中的神。
木村说，他每次跑货回来，都会去看看。
那是舒桐第一次知道，云南还有一个剑川石窟，里面还有一个明王窟。
过了十多分钟，江褚见她走神了，便出声提醒她，“我们到了。”
“哦。”
舒桐应一声，然后抬头望去。
若说她在来之前对‘不动明王’还存在什么期望的话，那么现在，在见到那些雕刻在崖壁上的雕像后，她就一点期望都不抱了。
扫视一眼那些神态各异，动作神情夸张的石像，舒桐的第一反应是：这都是个啥？还不如中间那个正襟危坐的挂耳佛祖来得顺眼呢。简直跟那些鬼怪小说、聊斋志异里的妖魔鬼怪有得一比。
不过吐槽归吐槽，舒桐还是将抱抱里的一个小布袋子拿了出来。
江褚见状问道：“这是什么？”
舒桐淡淡道：“我朋友的骨灰。”
她把仅剩的一袋骨灰倒了一半在手里，摊平了往前伸，等风起的时候，那些细粉似的骨灰便随风扬起，飘洒到空中。
你说你想再看一眼不动明王，现在，你再也不用担心以后看不到了。
舒桐心里暗道。
江褚听后一愣，侧眸看着舒桐的侧颜，她嘴角微微勾起，看得出来，她的心情不差。
他还记得之前见到时，舒桐是用一个陶罐装着的……随即，他又想起来有几天老是不见舒桐的身影，猜测道：“之前见你老往外面跑，是为了你朋友的……遗愿？”
等手里的骨灰飘散，舒桐拍了拍手，收回来，而后点头道：“嗯，他之前跟我说想去看很多地方，现在没机会去了，我就想着，也只有这一次了，就带他去看看。”
江褚也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跟一个已死之人争风吃醋。
方才听舒桐谈起那个人时，江褚能清晰地察觉到她对那个人的情意，这真的让他很嫉妒，忍不住想瞧瞧，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她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不过，江褚的这个愿望，注定这辈子都无法实现了。
江褚陪着舒桐在那一尊尊明王像面前站了许久。
等到又是一阵风起，江褚低眸问舒桐，“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会一直呆在这里吗？”
舒桐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思考，然后摇头道：“不会，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去哪？”
“日本。”
江褚想问她去干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自己这样问显得有些多管闲事了，于是他只轻声哦了哦，算是回答。
然后，舒桐主动解释道:“送他回家。”
“听他说 ，不动明王起源于日本东密，高野山是最著名的道场。所以我想去一趟，在那里替他安排一场法事，算是替他平了一场遗憾。”舒桐顿了顿，“也算是还了他对我的救命之恩吧。”
听完最后一句话，江褚先前心里所有的不平都被安抚了。
“然后呢？你不打算回南城吗？回去……”他沉默了一下，“看看你妈妈。”
他本来想说‘为了我’的，可到嘴边，又改成了另一个人。
舒桐把手放进江褚的手掌心，侧着头望着他，缓缓道：“我回去不仅仅是为了我妈妈……”
隐约的，江褚似乎知道她下一秒要说什么，喉咙紧了又紧。
然后他听见舒桐接着道：“也为了你。”
那一瞬间，江褚的心情十分微妙，甚至可以说是高兴，只不过他不想让舒桐察觉到自己的心思，还想再端着几天，故意憋着呢。
圣诞节
舒桐和江褚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吵架是在圣诞节那天。
但起因却在半个月前。
舒桐自己也搞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江褚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的。
可能女生都想要自己喜欢的人满眼都是自己吧，即使像舒桐这般淡情的人都经不住感情的诱惑。
如果说舒桐是一个行走在沙漠的旅人，江褚给予她的那份情就是泉水。在踏进情感这片无尽荒漠之后，舒桐对泉水的贪婪和渴望就已经不是她自己能控制得住的了。
在情感世界里的女人理性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舒桐恰恰相反，她镇定得可怕。也正因为这份镇定，让她不住地想要去探寻自己想要的那份真相。
江褚这段时间也察觉到了舒桐对自己若即若离的疏远，可当他想要问清缘由的时候，舒桐总会找各种借口避开这个话题，这让江褚像只无头苍蝇似的，拿舒桐一点办法没有。
圣诞节当天，江褚在天台找到了舒桐。
他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坐下。
舒桐知道是他，所以没有回头。
各自沉默着，谁都没有率先打破这份短暂的平静。
过了几分钟，上课铃打响，舒桐起身离开，在她转身之时，江褚出声叫住她。
“你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舒桐起身的动作定住，“有。”
江褚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但舒桐依旧注意到了，她抿了抿唇，解释的话到嘴边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舒桐没有骗他，她是真的有事，而且很重要，不过江褚却理解成了这是她不想搭理自己随意找的借口。
“哦……”江褚顿了几秒，才接着道：“那你忙。”
“……嗯。”
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舒桐犹豫了，可转而想起江褚看自己的眼神，停下的脚步再次提起。
这次，她走得极快，干脆利落。
她走后，江褚在天台上独自呆了许久。
有的人喜欢站在高处，享受俯视众生的快感，江褚也是。不过他现在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快乐，反而是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在时刻充斥着他的内心。
他不是傻子，能察觉的很多事情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也隐约知道舒桐有事瞒着自己，可他不想戳穿，他害怕，害怕戳穿之后，两个人兵戎相见，舒桐会像以前一样消失不见。
这是江褚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能。
即使他重活一次又如何，他依旧拿不准舒桐的想法，依旧无法改变一些既定的事实。
饶是像李昊这般反应迟钝的人也察觉到了近来舒桐与江褚之间的不对劲。
下午放学的时候，李昊和唐霄瀚在校门口拦了舒桐的去路。
舒桐看着挡在自己跟前一脸严肃的李昊，一脸无解，“你这是干嘛呢？有事？”
李昊点头，“对，有事。”
“真有事？”舒桐半信半疑，把目光投向李昊身后的唐霄瀚身上。
唐霄瀚的回答和李昊一样，“有事想问问你。”
“行吧，你们想问什么就赶紧问，我真还有事。”
李昊和唐霄瀚相视一眼，似在商量谁先谁后。
等了几分钟，见他们还没商量出来，舒桐催促道：“赶紧的，磨叽什么呢？”她直接点名道姓：“昊子，你来。”
李昊面露迟疑，“桐姐，我问了你可不能骂我啊。”
“骂不骂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是再磨叽下去耽误了我的正事，我肯定会让你尝一下社会主义拳头的滋味是什么样的。”舒桐眯着眼，警告意味十足。
“那个，你跟江褚……”
“我俩怎么了？”
“你们不会是分了吧？”
这应该是舒桐近来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一下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你听谁说的？”
“我自己猜的啊。”李昊被舒桐的反应整蒙了，“难道没有吗？”
舒桐歪头看着他，“你就在这么盼着我和江褚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