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小书生(10)

来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头发花白,胡茬凌乱,看上去颇有几分沧桑野性。他的右腿从膝盖处就没了,走路都要拄着拐。但没人敢轻视他,就连本地最不讲理的地痞也不敢在他面前撒野,便是调戏吴寡妇,也总挑他不在的空档。

他姓康,据说年轻时混过江湖走过镖,有一身好功夫,凭着满腔热血为“义气”二字两肋插刀,结果到头来却发现江湖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在江湖上混了二十来年,亡了过命之交,冷了满腔热血,冥冥之中就像转了一个大圈,他还是瘸着一条断腿返乡。

故乡还是原来的故乡,可曾经熟悉的人,却大都不在了。

因他说自己曾在义兄弟之中行三,众人便都称呼他康三爷。

康三爷年纪大了,精神却不曾垮掉,依旧性烈如火,是个嫉恶如仇的暴脾气,义务维持镇上治安,老镇长也十分看重他。

大约是练过武的缘故,他的中气很足,说话像打雷,又爱拉着脸,孩子们都怕他。

其实说怕好像也不大对,因为那些小孩子实在觉得这位老人神秘极了,仿佛肚子里有说不完的故事,每每被吓哭、骂跑了,要不了多久便又三五成群吸着鼻涕跑回来,一个个抬着被太阳亲吻过的红脸颊,眼巴巴等着听他说那些他们压根儿听不懂的精彩的江湖、凄美的故事……

“阳仔,听说你隔壁住进人了,得空你见了告诉一声,叫她去镇长那里挂个号。”康三爷道。

他每天都雷打不动去张大爷的摊子上吃一碗馄饨。小镇的消息就是这样,分明没有翅膀,却比鸟飞得更快。

这是桃花镇的规矩,怕忽然半路住进来的人有什么不好的底细,危害到本地百姓,所以总要去镇长那儿走一遭,算是报个到。

几年前孟阳搬过来时,便是街对面的王大娘告诉的,如今终于又轮到他去告诉别人。

忽然有种神秘的传承般的使命感扑面而来,孟阳近乎本能站得笔挺,“是!”

康三爷满意地点点头,便要转过身去掏钥匙开门。

“三爷!”吴寡妇突然用干叶子托着一大块豆腐追出来,圆润丰满的脸上现出一点奇异的神采,“拿……”

她的话还没说完,康三爷便直接拒绝了。

刚展现的神采迅速从吴寡妇脸上褪去,令她呈现出一种可怕的苍白色。

康三爷分明看见了。

他干燥的嘴唇嗫嚅几下,沉默片刻,仿佛终于抵不住,做出了一点退让。

“读书打铁卖豆腐,都是顶辛苦的活儿,你一个女人家……不容易。”

说完这话,他不再停留,迅速开门回家了。

吴寡妇的豆腐仍没送出去,但她的脸蛋却不再苍白,而是重新换上一种丰富而细腻的红润。

她轻轻咬了咬丰满的嘴唇,柔软的眼底犹如春日下波光粼粼的湖水,闪烁中某种孟阳看不大懂的情绪。

她又抱着豆腐回到摊子里,见孟阳傻愣愣的,又噗嗤笑出声,“小傻子懂什么,看屁!”

孟阳骤然回神。

他挠了挠头,认真思索片刻才道:“可能我确实是不大懂的,只是觉得,”他停顿了下,似乎在努力斟酌用词,过了会儿才道,“觉得你们这样很好。”

吴寡妇愣了下,忽然绽开笑容,又从竹筒里把孟阳刚才投进去的四个铜板摸出来,精准地丢回他怀中,“书呆子,送你了!三爷都说了读书辛苦,回去补补脑瓜子!”

说罢,就要拉门。

孟阳愣了会儿才急忙忙道:“我不白要!”

然而吴寡妇已经把门关上了,分明透着几分愉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收摊了!”

孟阳茫然地抱着豆腐站在原地,有些不明白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又过了会儿,见吴寡妇确实没有重新开门的意思,他这才沿着路回家去。

走到自家门口了,孟阳才忽然想起来一个之前从未留意过的细节:

每座院子都有前后门,康三爷分明与王大娘一样都住在前一条街上……

所以为什么他总爱走后门回家?

第9章 那女子(五)

看着再次偷偷出现在自家门口的蓝布包袱提篮,白星不禁陷入沉思:

行走江湖多年,她从未见过如此自来熟的人!

她忽然想起早上强行要为自己庆贺乔迁之喜的馄饨摊主,不由后知后觉吃了一惊:难道桃花镇竟是如此热情好客的地方吗?

在外跑了一天的阿灰出了一身汗,被风一吹冷飕飕的,已经有些思念干燥舒适的马厩了。见主人立在门口不动,它很有点不耐烦地从后面嚼她的头发,又呼哧呼哧打响鼻。

白星被扯痛,有点生气,却又不舍得打,最后也只在它脖子上不轻不重拍了下。

阿灰得意地甩了甩尾巴,显然恃宠而骄,又用大脑袋拱了拱主人的后腰,推着她往前走。

天色已晚,白星还是选择弯腰拿起提篮,入手只觉沉甸甸的,怕不有六七斤。

安排好了阿灰之后,她这才打开蓝布印花包袱看了下,就见里面赫然挨挨挤挤塞了一大堆巨型包子!

白星的嘴巴都因为吃惊而微微张大:她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包子!

脸大的包子。

脸大的海碗。

难怪这些东西的体型与自己印象中书生们纤细瘦弱的形象很不相符,原来隔壁小书呆的衡量标准竟是……脸?真是出乎意料的豪迈呢。

其实她已胡乱嚼过早起带的肉干,但看着面前巨型菊花般绽放的美丽大包子,还是凭空生出一点饥饿感。

罢了,自己已经是有锅子和笼屉的人了,白星稍显得意地想着,既然如此,就热一热吃点吧。

出去一天,空荡荡的屋子早就冻透,冷锅冷灶看上去颇有几分凄凉。

而当橙黄色的火舌重新跃动在灶膛内,锅子里的水咕嘟嘟钻出大气泡,盖子被顶得咔哒咔哒跳着舞,上方的空气中布满氤氲的水汽时,久违的烟火气就又回来了。

白星又往灶膛里添了一根柴,异色猫瞳在跃动的火光照耀下出奇明亮,右脚尖无意识地点着地面,本能地催促。

快点,再快点。

重新热过之后的大包子蓬松而柔软,大约面粉中还掺了其他的杂粮,看上去不是特别雪白,但褶皱缝隙中若隐若现渗出来的一点淡金色汁水却足够诱人。

白星拿来一只粗瓷盘子,直接用手抓了两个大包子放进去,那棉花般柔软的触感与自己之前的失败品截然不同。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看了眼墙角整齐堆放着的一堆不明物体,觉得简直可以用来当暗器或是垫桌脚了。

为什么呢,她还是不太明白,分明都是面粉……

虽说要尊重每一粒粮食,但让她去生啃那样一坨玩意儿,着实有点强人所难。

相较之下,她觉得自己这个活着的人值得更多一点尊敬。

白星再次上了房顶,又瞧了眼隔壁。

屋子已经黑透,估计人早就睡下,唯有高高竖起的烟囱细微而持久地吐出一点细细的白烟:是炉火在彻夜工作,可以让火炕保持长久的温暖。

她收回视线,直接抓起一只大包子咬了口,然后舒服地眯起眼睛。

“唔~”她发出一声轻呓,仿佛猫咪被人撸毛撸开心了之后的呼噜声。

皮很薄,就这么完整地包裹着丰富的馅料竟然也没有破掉,可见包包子的人技术之高超!

白星很快吃出来豆腐、鸡蛋、粉条和木耳,额外还有一种很丰富很奇异的味道,可能有八角桂皮等诸多香料,但是看不见,大约是被提前磨成粉。

从头到尾没有一星儿肉,但香醇的味道却丝毫不逊色于肉包,厚重而踏实,让人觉得可以一吃再吃。

很安心,像……想象中家里的味道。

白白的豆腐,灿金色的炒蛋,透明的粉条和黑褐色的木耳微弹,馅料柔嫩而饱满,丰富的汁水浸透了内层皮,形成一种很特殊的风味。

没人知道白鹞子最喜欢吃这种包子皮!

这是个天大的秘密!

而当这种从不宣之于众的秘密在无意中被满足时,那份幸福感无疑会被无限放大。

包子太大了,外层被夜风吹凉时,内部的馅料还很烫,一股股热气打在脸上痒痒的,毛孔都争先恐后地敞开了。

白星呼哧呼哧吐着白汽,像一只安装在房顶上的人型喷壶,一口接一口吃得很认真,终于觉得自己可能跟隔壁的小书呆有点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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