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特别之处,便是在大厅的北壁,靠左立着一具兵器架子,禁宫不许见利刃,架子上立着的都是天子特地为她打造的几样木质兵器;靠右的墙上悬着二张御赐的宝弓。
正中间则是一幅挂像,像前头有香案和拜垫,从燃着的线香来看,似是在自己来之前,刚刚祭拜过,那像上人物倒最为稀罕,不似寻常宫中女子供奉的老君等道家神仙,亦非什么求姻缘的月老、能送子的观音,而是个一身戎装的武将。
如意心中一动,觉得那像很有几分眼熟,似是从前在哪本书上瞧见过的绣像,竭力回想了片刻,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似是找到了能与贤妃聊得来的话头。
“娘娘每日还焚香祝祷么?”如意站起身,行到那香案前,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待确认无误,方才问道:“如果妾没有认错,这像上之人,应是卫国公吧?”
“正是药师。”黎延玉略有诧异,走到她身边,好奇打量眼前这身形瘦削,看似柔弱无力的女子:“尚宫也认得卫公?那想来对兵法也颇有钻研?”言语已不以方才那么恭敬而疏离,隐隐透出些许亲近来。
如意微微一展眉,乘势挽了她的手臂,笑着谦道:“卫公乃武庙十哲,妾不过侍奉陛下祭祀时偶然见过罢了,谈得上什么钻研。倒是娘娘,将门虎女、就连祈福都能如此不落俗套。实在叫妾艳羡不已。”
“尚宫过誉了。”贤妃也笑道:“妾自幼常随父兄常在军中,边关苦寒,也就只认得这些能庇佑将士的先哲;如今焚香祷告也不是为自己,所求无非天下太平,四境无虞。”
如意只道她见多识广,自不与京中闺阁千金相同,也就没有多想,又称赞了一回她的大义,二人便携手回座,边饮茶品果子,边就随口就着这画像聊起了李药师,聊着聊着自又难免谈起了那些话本上的逸事。
“妾读卫公的兵书,只觉得他用兵如神,纵比姜尚、张良亦不逊色,该是位神机妙算的老帅。”贤妃剥出一枚干荔枝递给如意,面上透出倾慕之色:“可看了那些话本,又是风流倜傥、情深义厚的少年郎,竟不似一个人似的。”
“话本多不足信。即便捕风捉影,至多不过越王赐他的寻常姬妾罢了。”如意将那甜如蜜的荔枝肉含入口中,须臾吐出一颗圆核,脑中想着所谓的红拂夜奔:“不过自古美人爱英雄,话本这么写也是常情,只可惜美人年年如花,英雄不得常有。”
“是呀,若得英雄再世,天下女子,何人不向往之,可惜了。”黎延玉轻叹了一声,眼神迷离,旋而又觉不妥,脸上泛出许红晕,慌忙自嘲道:“哎呀,尚宫见笑了,你我议论这些淫奔之事做甚,终究都是不合礼数,遭人鄙弃的。”
如意转了转眼珠,见她那醉于话本的模样不觉心中好笑,只不动声色捻起银签叉起一枚密李回敬给贤妃:“娘娘说的是,可你我既为人妇,平日暗作消遣也就罢了,公然议论这些终是不好,若被人听了去,难免又是宫闱失德。”
如意拿了那冠冕堂皇的话来,一本正经教她不必胡思乱想了。顿了顿,更提醒那话本终是虚幻之事,她决不可能有这般际遇:“更何况,妾看起来,如今这天下,能堪称英雄的,惟有黎将军,再没有旁人了。”
“家兄不过一武夫,如何当得起,偶然能侥幸得几次胜,也全凭借的是朝廷与陛下。”贤妃接过果子,清醒过来复了神情,谨慎地把话挡了回去,又岔开话题:“ 陛下已有月余未入后宫了,听说前段日子病了?不知如今可好些了?”
果然后宫诸人,最关心的还是天子的动向,如意并不知前段日子的风波有没有透出过福宁宫去,但既然元齐是这么宣称的,贤妃也是这么问的,她也就这么作答了:“陛下是病了几日,不过早就无碍了。近日只是国事繁忙,难免冷落了后宫。”
“哦,原是这般。”贤妃淡然点头应到,似对这些日子何人侍奉的天子毫无兴致,而对天子本身倒很是关切,立刻顺着如意的话继续问道:“那陛下这几日可是日夜都在操劳?尚宫可知,这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么?”
嗯?如意扫了一眼墙上的李靖像,黎延玉打探起前朝的事来倒是毫不避讳啊?难怪元齐终是多少有些忌讳黎延兴,看来也并非空穴来风,别说她确实不知,即便像陆贵妃那样时常御前侍书的,也一样必是无可奉告。
“妾不过一宫人,每日唯有侍奉陛下起居,那才是妾的本分,余者如何能得知?”如意敛了笑意,话中有话道:“娘娘胸怀天下,难能可贵,倒不如亲自去问陛下,岂不更好?”
后宫不能干政,黎妃贸然过问国事已是大忌,何况还是在未来的中宫面前,她听了如意这番敲打,立知失言,慌忙辩道:“妾不过随口一问而己,岂能就此搅扰了陛下。”便止了口,不再提起。
二人又客套地叙了一会儿话,如意见日上中天,便起身告退而出,带了梨花和小菊行至延福宫外,却见天色异常阴沉了起来,回想起方才在凝和阁中的种种,总也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可也想不明白倒底哪里不对劲。
—行人走到拐角处,小菊忽然故作神秘地凑近道:“尚宫,我昨日去太清楼找玳瑁,听她说御苑中的水晶阁已然建好了。不如,趁今日都走到这儿了,我们一起去瞧瞧?”
“胡闹!”未等如意答话,梨花先往小菊脑门上轻拍了一下:“水晶阁是陛下专为尚宫预备的婚殿,你去瞧什么瞧?”又转脸向如意:“尚宫,陛下想来是要藏个惊喜的,不如还是等到大婚那日罢?”
如意乍听到水晶阁三字,难免两眼放光,可经梨花这么一劝、想想也略有道理,哦了一声仍是往回走去,可才迈了出二步便又停滞不前,到底是耐不住满心的好奇。
“我们还是去一趟罢?”如意犹豫了没多久,还是转身拉着二人返向往迎阳门走去:“陛下曾说,水晶阁筑成之日,便是请卦之时,可如今并未与我商议,想来还是未完工,我们中途去看一眼其实也无妨。”
小菊自是拍手称善,梨花也拗不过她们,只得随着一同入了御苑,不多时来到太液池边,才刚踏上厚厚冰面的小菊便兴奋地手舞足蹈示意道:“尚宫快看那边!果然筑好了!真的好美啊!”
如意曾不慎跌入过太液池,此时自是心有余悸,只顾小心翼翼地盯着脚下,正试探那冰层是否结实,待确认无误,方抬头循声望去。果然,秋晖阁的正对面,近岸之处,矗立着一座冰筑的殿阁,并无工匠在旁,已然完工了。
她听元齐描述过这美妙的冰阁,也曾见过他亲手绘成的图卷,憧憬已久,在心中也早已想像了无数遍,但一旦真的亲眼所见,还是惊喜得呆在原地,合不拢嘴。
“果真是晶莹剔透,如天上的神仙殿宇一般!”良久,方感慨罢,疾步走到近前,仰头细观了片刻,又打算步入其中。
“尚宫!”梨花却还是想要挡拦:“我看这水晶闹尽着尽美,毫无瑕疵,这分明已是完工了,尚宫就不必再入内细看了罢?”更一手拉住两眼发直往内就走的小菊:“你就不能别那么心急么?”
如意听出她言下之意,悻悻地从喉中干咳了两声,不再向前:“罢了,小菊,我们回去罢?梨花说的是,既是主上奉若至宝,藏着掖着的仙宫,那就留到大婚之日再来吧?”终究还是听了劝,留一点新鲜,不教自己那些惊喜在今日全都耗完了。
☆、千金之子不垂堂 安土重迁民之本
回宫的路上,阴沉了半日的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鹅毛大雪,梁如意裹紧了斗篷,还是难免觉得丝丝寒意,若是今日能将他的海龙裘披出来,应该就不会冷了罢?
可是,又为何明明修好了水晶阁,却迟迟未向自己来告期?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到了晚间,早早便躺下,想要干脆等到元齐回来,主动向他问起?可左等不见人影,右等没有动静,更漏声声,终是一人困顿地睡去。
这一夜,不知为何,竟是无数的噩梦惊魂,不到天光大亮,便早早醒了过来,未及睁眼,先伸手摸向身边,却是空空如也。
立时披衣惊起,呆呆地环视着暖融融却空荡荡的寝殿。怎么,元齐他连睡觉都不回自己的床上了么?他究竟在哪里?他究竟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