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民众瞬时炸了锅,别看凑热闹时个个饶有兴致,这一看出了人命,跑起来却也是争先恐后,唯怕慢了一步,被无端牵扯了进去。
王楼堂吃的食客自然也没了兴致,仓皇随着人流尖叫着抱头鼠窜,就连楼上方才观战取乐的富家子弟见杀了朝廷大官的亲儿,亦有不少胆小的丢下酒钱赶紧跑了出去,州桥前后霎时一片混乱。
巡街的官差自然立刻发现了此处的异常,纷纷结队赶了过来,凶场上站立的两人,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片刀剑出鞘之声,夹杂着:“京兆府,一个都不许跑!”的不断喝叫!
元齐心头一紧,京兆府?这是要锁了二人去见官?如何能行?赶紧拉起了如意的手:“我们也走!”
“可我的刀,还在那里!”如意扭头一指不远处的尸首,那刀是她极少几件额外在意的东西,怎么舍得就这么抛下。
官差的声音越来越近,元齐顺着如意的手看了一眼,那刀是从背后插入的,又有家丁护着尸首,似并不好取,只得道:“回头再给你,放心,不会丢的。”
目光收回到近处,却见那小倌从桌子后头探了半个身子在地上,扣扣索索似是在够什么东西?
元齐略一思忖,紧步上前,一脚踏住了他的手,从他绝望的眼前,弯腰将那颗方才随桌子一起掀翻于地的夜明珠,拾入了自己手中。随后迅速拉过如意,弯入一边的小巷子,迈开疾步,落荒而逃。
此时,京兆府的人已然赶到了案发现场,不过须臾间,便有十来名官差举着明晃晃的腰刀,一路喝叫着:“站住,不许跑!”,也杀入了小巷。
如意到底是个女流,纵然练过骑射,比寻常女子略强一些,又哪里跑得过官差,眼见追兵越来越近,自己却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虽有元齐牵着,脚底下还是越发沉重,这却如何是好?
心一横,咬牙站定了下来,手一甩,想要摆脱元齐:“三哥,你若不便见官,先走罢,我留下来,去京兆府投案。”
“说的什么浑话,快走!”元齐并不理会,更抓紧了她的手,他只离开了一小会儿,便出了这般妖孽之事,此时怎么可能将她一个弱女子,留给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官差。
“可我,真的逃不动了,还是算了罢。”如意踉跄了几步,贴靠在巷子边的墙上,喘着粗气。
“你闹什么玩笑!宫人无故出宫便是死罪!何必要授人以柄?”元齐拧着眉头,到底是不愿意:“看见前面巷子口的岔路了么?你快些折过去,我来引开他们。”
如意却只是喘着粗气摇了摇头,二人在这里你推我挡之际,眼看着官差就要追到了面前,元齐万般无奈,也只得靠在墙上喘了口气,然后对着夜空,长啸了一声,似是准备与如意一起,束手待擒。
紧要关头,却忽见巷边的墙头飞下二道黑影,挡住了官差的去路,其中一条黑影将手一扬,便随之腾起了一片白烟,官差拢在了灰粉中,两边都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只听到一地刀剑落下的声音和阵阵叫骂。
“没事了……走罢。”元齐长出了一口气,重新牵起她的手,缓步继续往前,在岔道口子上向北折去。
“这是……带御器械?”如意好不容易缓过了那口气,悠悠地问身边人。
“不然呢?”元齐斜了她一眼:“真随你一起,锁去见官?”
“三哥还怕见官么?”如意觉得有些可笑,那些大官小官,他难道不是隔三差五见?
“我不怕,可你不行!”元齐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摇了两摇:“教唆人主出宫闹事,只这一条,也够折腾你的了。”
“既如此,那他们早做什么去了?”如意一脸的不解,他既然还是私下带了侍卫,那若早些出手,今日之事何至于此?
“还不是你之前非要胡闹,我答应了你么?”元齐丧气道,他原是特地嘱咐过今夜跟从的侍卫,不到万不得已,不必现身的。
“哦,那三哥原来一路都在骗我!”如意想起了他方才那声长啸,扁了扁嘴。
“叫你再多走几步,转过这个口子去……”元齐想到自己只差一点便不会被她识破了,颇为懊恼,扬手在她臀上拍了一下:“偏不听话!”
原来他所谓的引开官差竟是这么个法子!分明是要支开她而已!亏自己方才还感动了一回……
但说到底,今晚也幸亏他预备得周到,不然还真不好办了,只得解释道:“不是我不听三哥的,实在是前头跑得急,喘得厉害,真真一步都挪不动了,不然也不该拂了三哥的好意。”
“现在呢?”元齐盯着她拖着的步子看了好几眼:“再往前点,左掖门外的巷子里,备了车侯着的,原是为你走累了回去方便,如今给你逃命正好!”
二人不再多言,为防再碰上其余巡街的官差惹上麻烦,只低了头,紧了脚步,急冲冲专心赶往约定之处而去。
不多时,便到了一条两侧都是高墙的断头巷子,早有一架宫车停在其间,王浩正候在车边,见二人前来,慌忙伏地行礼,又见人主衣衫狼狈,一起身便忙关切地问道:“陛下,这是遇上什么麻烦了么?”
“是,岂止是麻烦,简直是大麻烦!回头你自然知道。”元齐也不与他细说,只吩咐道:“回宫第一件事,把今夜宣德门上赴宴的官员名单给朕呈上来!”说罢,拉了如意上了宫车。
车辇缓缓起驾,如意坐在元齐身边,心终于放了下来,回想今夜之事,简直就如同做了一场噩梦一般,呆呆地问身边之人:“三哥,那个衙内真的就这么死了么?我今晚真的杀了个人么?”
“心口上扎穿了,自然是死透了!”元齐想起那衙内的恶状来,仍是耿耿于怀:“杀了人又如何?这般歹人,不知做过多少恶,难道不该死么?令白这是为民除害。”
“可妾也细读过刑统的,狎男妓有伤风化、当街聚众斗殴,这些好像也都罪不至死。”如意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叹了口气:“结果,竟还是我亲手杀了人!”
“哎,令白啊,你的刑统还是白读了!”元齐不以为然,他看出如意初次杀人,难免惶惶不安,竭力安慰道:“知道么,那厮今夜所为,若送至有司,反、大逆、叛、不敬,一条都跑不了!寸磔之刑,族诛之罪,你给了他一刀痛快,反倒还真是便宜了他!”
是了,如意这才想了起来,元齐是天子,至高无上,就算不过是寻常的辱骂,斗殴,只要有些微牵涉了他,那便都是不寻常的大事了,只要有心,怎么得也能寻出一大票罪该万死的幕后主使和同谋来,连同他们的全族,一起灰飞烟灭。
如意掀开车窗帘子,失神地看着热闹的市肆从后逝去,宫车缓缓驰过左掖门,入了静谧的皇宫大内,不禁心中浮想联翩,那死在了街上的究竟是谁家的衙内呢?这一回朝堂之上,又会不会有人借题发挥,引起官场震动呢?
元齐见她痴痴地扒在窗上望着黑黢黢的夜空,也不知她到底是受了惊吓傻了,还是仍在留恋那繁华街肆,轻轻揽过了她,抚着她青丝,柔声道:“令白,别多想了,都过去了;相信朕,此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公道!”
如意浅浅笑了笑,没有再多话,虽是寒夜,心里却暖融融的,只将头枕到元齐的怀中,却不想莫名被硌了一下,略一皱眉,伸手摸去:“三哥的肚子怎么了,是有什么东西么?怎么那么硬?”
☆、皇城司私访案情 紫宸殿明问凶杀
元齐这才想起,自己的怀中还揣着他在王楼时,离座肚子去买来的那样东西,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竹食盒,轻轻翻起盒盖,一阵奶香扑鼻而来:“都差点忘了!给,乳酪张家的酥油泡螺,只可惜冷了,那万恶的淫棍真是死有余辜!”
如意已然腹中饱胀,但还是伸手轻轻捻起了一枚送入口中,熟悉的味道瞬间溢满了七窍:“冷了也还是美味,更是三哥的一片难得的心意。”说着,又拿起一枚,塞入到他的口中。
“令白喜欢就好,我也就没有白费这心思。”元齐吃完了泡螺酥,爱怜地用手拂过她的面颊,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似是犹犹豫豫了半天,才把眼睛从她身上挪开,缓缓开口:“令白,不要觉得你元齐哥哥不好,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我,也是可以给你买的……从前疏忽了的,现在也请给我一个补上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