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围观众人一片哗然,纷纷摇头叹息,窃窃低语,但也就没有一个人再敢站出来,哪怕说上一句公道话了。
唯有立在最外围的一名皂衣壮汉,似是听不惯这般嚣张之语,摩拳擦掌,想要挺身而出抱打不平,却也立时被身边的同伴按下了肩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可轻举妄动。
如意和元齐闻言更是惊诧,那家伙一眼便是个官家纨绔子弟,但也没想到家中竟是能在御前侍酒这般的高位,二人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了,脑中不约而同地起了同一个念头,这究竟是谁的逆子?
那衙内只道是震住了众人,得意非凡,也不觉得臂上的伤痛了,撇着嘴,上下重新打量了一番怒目圆睁的元齐和依在他怀中的如意,哼了一声:“我道是谁呢?方才没看清,原来是恩客回来了!果然是比我长得强些,也难怪小郎君心里不愿意。”
“他在说什么?你们是如何起的争执?”元齐低头问如意,方才刚回到王楼,便见有人在轻薄调戏她,立时怒不可遏,却并不知晓其中原委,此时听了这话,不觉一头雾水。
“京中私下里男风盛行,三哥不会不知罢?”如意吞了一口唾沫,红着脸看着元齐,小声道:“那狂徒以为我是……嗯,就是书上说的嬖僮罢?那三哥可不就是恩客了么?”
“噫!”元齐拧了眉头,看了一眼躲在衙内身后,捂着心口忸怩作态的粉面小倌,这也太有伤风化了罢,难不成自己也是这般丑态毕露么?一阵心惊,赶紧松了手放开了怀中人:“你站站好!”
“衙内,和他们多废什么话!这般不识抬举的东西,小人们今晚一并收拾了便是。”领头的恶奴说着话卷起了衣袖,叫上另两个家丁便又想要围上来。
“没眼色的东西!别吓到了我的小郎君!”那衙内却呵斥了一句,把家丁拨到了身后,自己拍拍身上的尘土,满脸□□着向前,来到二人面前。
那厮见自报家门之后,眼前这恩客便默然不语了,还松开了原本手上抱着的人,又打量他不过一个布衣平头,想必是吓怕了,那又何须动粗?趾高气昂向着元齐道:“行里的规矩我不是不懂,你这一晚叫他来陪,花了多少银钱;我照价给你便是,只当便宜了你,白狎这半个晚上!只是后半夜,他得陪我!”
元齐看着他那扭曲的嘴脸,如此恶徒招摇过市,这就是京兆府所谓的囹圄一空么?只觉得热血全往头上涌去,霎时额上青筋暴起,双拳握得咯吱作响,訾须上下颤动,从牙缝里迸出了几个字:“只怕你押上全家,都给不起!”
如意看的真切,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此个衙内算是完了,且不说今日跟随他的这些恶奴一个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就连他那好不容易攀到高位的爹估计也得跟着彻底完蛋,只是不知道那会是谁?
衙内闻言顿时火冒三丈:“给脸不要脸!我给不起?”他哈哈大笑起来,从上襟怀内掏出一物高举过头顶:“今日就叫你们见识见识!”众人看去,竟是一枚鸽蛋大小的真珠,晶莹剔透,在暗夜中散发出荧绿色的光芒。
夜明珠!人群中有人失口叫了出来,随之便爆发出一片“哦,哇”的惊叹之声来,这可比花灯好看多了,那一圈人一个个抻长了脖子,唯恐看不清这传说中的稀世珍宝。
那小倌见了,也仰着头两眼放光,顾不得躲在后头着了,上前来缠住矮胖子高举的手臂,嗲声央道:“官人,叫奴家也瞧瞧。”登时便把如意和元齐二人,又恶心得一哆嗦。
衙内得意得快要飘了起来,向后一把推开那小倌,将夜明珠收了下来,正正地放在如意面前的桌上,仰着下巴昵着眼:“怎么样,开眼了罢?小郎君,我这珠子不说价值连城,买你呆的南风作坊十座也够了,不过今夜,只消你陪我一晚,这便是你的了!”
人群之中又是一片啧啧惊叹,夹杂其间的还有一声憋着嗓子,不男不女的哼吟,那被甩于身后的小倌,粉面被夜明珠映得发绿,再配上妒红了的双眼,陡然就变得面目狰狞了起来,和前头的矮胖衙内一起看去,真好似一对人间活鬼。
如意今晚确实大开了眼界,只是并非这稀世的珠子,而是眼前这对难得的贱人,她自幼被层层护住,哪里能遇见过这般奇葩的货色,此时唯有瞠目结舌,无语了半晌,才轻蔑地哂笑了一声,转头朝向身边,颇有深意道:“瞧见没,三哥,这衙内可真的比你有钱!”
她的话虽听上去不轻不重,然而个中意味元齐如何参不透,本就因她受人欺辱而怒火中烧,此时更是火上浇油,自己颜面受损也就罢了,可就连朝廷的脸面被这官家子弟,在观灯的百姓面前,丢了个一干二净!
元齐是私下微服,本着息事宁人不愿闹事而来,但此时也再忍不下去了,抬手指着那衙内的鼻尖,厉声道:“不肖竖子,没有爹娘教训,今日,我便替你爹教训你!”
说罢拿起桌上他买的那盒子揣到怀里,随后一抬脚,将整张桌子踢翻在地,紧接着扬手重重地给了那衙内一巴掌,将他直接打翻在那碎了一地的碗盏酒菜上。
衙内被打得一懵,只见身上全是菜汁酒污,锦袍也被碎了的碗碟划成了条缕,脸上自是火烫,耳边嗡嗡作响,用手一摸,口鼻都渗出了血来,那厮长那么大也没吃过这般亏,登时暴跳如雷,也不要人扶了,自己一骨碌翻跳起来,带了三名家丁蜂拥而上,将元齐团团围在了当中。
情势一下子失了控,围观人群也跟着一阵哄闹,桌椅板凳推翻无数,都齐齐地往后退了几步,把那人圈扩大了不少,给中间腾出了一大块空地,就好像唯恐他们施展不开拳脚似的。
如意见势不妙,又慌了起来,元齐并非少泓,他终究还只是个四体不勤的文弱之人,也就平时里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还可以,真要是对付这些个穷凶极恶的歹人,那除了挨打恐怕是半分便宜都讨不到,可那如何能行?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如意不等双方动手,便迅速一步上前抬起手上的佩刀,果断地指住衙内的后心,高声喝道:“都住手,不然我便一刀取了他的性命!”这一回,利刃坚直,她的手一点都没有发抖。
那围着的四人闻声一愣,几个恶奴判不明情形,自然都不敢贸然乱动,那衙内却不干了,想她方才举刀之时,不过一个色厉内荏的蠢才,哪里会放在眼里,骂了一声:“小贱货,背后使坏,信不信我先收拾了你。”便要转身。
哪晓得用力过猛,脚下登时踏到两只汤丸子,双脚向前一滑,身子站立不稳直直地向后倒去,恰恰就是如意的刀口,那可是当年随梁帝南征北战的贴身佩刀,锋芒利刃,杀人无数,又岂会是俗物?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如意反应过来,抵在刀把上的就已经是那厮的锦袍了!如意倒抽一口冷气,松手跳出一边,眼看着那衙内,又蹬蹬蹬往后连退了四五步,仰面摔倒在地,费力地支着脖子看了一眼从前心透出的带血刀尖,头一歪哼了一声,一句话也没说,便不动了……
☆、气竭力尽思投案 峰回路转侥得脱
王楼前,州桥畔,最繁华喧闹的市肆,最熙攘嘈杂的人群,突然一下子就全静了下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屏声静气,只睁大了眼睛往那地上的衙内看去,也如同他一样,一动不动。
直到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利哭喊声:“衙内!”从翻倒的桌子后面传了出来,刺破这静止了的暗夜长空;那三名恶奴才如梦方醒般冲了过去,手忙脚乱扶托起地上的那一摊烂肉,只可惜他们的主子,却哪里还有半口气在。
“杀人啦!当街杀人啦!”为首的家丁大吼一声,指着元齐和如意:“快抓住这两个凶徒,别让他们跑了!”说着,自己跌跌撞撞地就要起身上前。
元齐一步便跨到了如意身边,展臂扶住惊魂未定的美人,然后屈膝抬腿,另一手从靴中迅速撤出匕首,向前一划,双目喷火,断喝道:“杀一人也是杀,多杀几个也是杀!你们这些恶奴,谁想给这无耻之徒陪葬的,只管拿命上前来!”
那些个家丁素日不过是狗仗人势,吃软怕硬的东西,见了这般情状,哪个还敢去造次送死,只得一边大声号呼杀人了,一边纷纷躬着腰,费力地拖着那一摊烂肉向后退去,在地上留下了一路血痕和几摊五彩的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