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齐未去接那筷子,只拿起汤匙进了几口羹汤,又俯身盯着桌上的盘碗碟盏,细细把每道菜点都巡看了一遍,方才直了身子:“王浩,你去取个提篮来,朕选几样,你给她送去罢。”
“是。”王浩见主上释怀,忙陪着笑退了下去,不过一会,又拿着提篮回到了桌边。
元齐举箸点了几个如意平素爱吃的菜点,王浩一一分层摆入提篮之中,刚要盖上盒盖,元齐突然问道:“王浩,昨日萃德宫中,王太医说的,德妃平日里吃的是什么药?”
☆、福宁宫询药送膳 六尚局无意领情
王浩仔细回想了一下,向主上回禀道:“王太医说,那是疏肝解郁的药,似是叫什么逍遥丸。德妃娘娘有时候心里不痛快,或是思念家人或是琐事缠身,便会进用一些。”
“疏肝解郁?”元齐把那四个字细细地念了一回,又拿起一块帕子,印了印唇上的汤汁:“这世上竟真还有叫人吃了逍遥快意,顺畅解愁的药?朕每日上朝议事,没一件痛快的,这神药朕都想用一些了。”又不免腹诽难怪施德妃总能宠辱不惊,整日笑盈盈的,原来是这个道理。
“使不得,陛下说笑了。”王浩赶紧阻止道:“那是娘娘进宫前,施太尉特地找人配的妇人滋补之药,王太医昨日已然拿了方子验看过了,那药似还有助孕的奇效呢,陛下如何用得?况且德妃娘娘有孕之后因未停药,反致胎相不稳了,想来更是有几分毒性。”
借郁消愁?滋补助孕?听上去倒真是难得的好东西。元齐思忖片刻,吩咐王浩:“你马上去问问王太医,叫他再仔细验看一下那方子,到底有什么其他害处没有,倘若真是良药……”他伸出筷子,在那提篮上缘轻轻敲了两下:“嗯?别声张,也别过量。另外,再替朕带一句话给她……”
“小人遵旨。”王浩领会了主上的意图,盖上盒盖,提起提篮,告退转身出了福宁宫往医官院而去。
尚宫局内,如意正在尚宫的屋内收拾摆放随身物品,梨花闻讯而来,看了两眼屋内的情景,先拉了小菊到一边:“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又搬过来了?”
“我也不知道,昨夜尚宫后半夜才从陛下那儿回来,回来后也没合过眼,一早就拉着我过来了。”小菊撇了撇嘴,又压低了声音耳语道:“梨花姐姐,这多半又是与陛下有了龃龉,我也不便多问,你且劝劝罢。”
梨花点了点头,示意小菊先出去,自己则轻手轻脚走到如意身边,顺手接过如意正在整理的一沓衣物:“尚宫,我来罢。”
“哦。”如意耷拉着困得打架的眼皮,无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梨花,你来了?这些日子我不在,六尚局里可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特别的大事,一干要务我都做好了记录,等下便把册子拿给尚宫过目。”梨花笑着回了话,才似不经意地故意问道:“尚宫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又与陛下不愉快,堵着气跑来的?”
“就你聪明会乱猜。”如意斜了她一眼,坐在了椅子上:“何止是不愉快?往后,你我的日子怕是没那么好过了。”
梨花一惊,把手上的衣服整理好放进柜中,也挨着如意坐了下来:“尚宫这话却是从何说起?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如意叹了一口气,也不避讳梨花,只把自己如何向天子求太后应有之礼而遭断然拒绝,施德妃如何有孕而险些落胎,元齐如何去探视又如何回来与自己争吵一一述与了梨花,只不过把那相向的恶言大都含糊了过去。
梨花听完,面色也凝重了起来,诚如元齐所言的那般,只要是明眼人,就都能看出德妃有孕对如意是何其不利,而如意所说的往后好日子要到头了怕也不是危言耸听。
梨花到底只是个从小跟随如意的婢女,虽是极贴心,但真遇到了这般大事,却也无法替如意拿什么主意,只有婉言相劝,开解她一番:“尚宫,这宫里头美人如云,陛下又年富力强,今日就算不是德妃有孕,明日淑妃、贤妃也会有的,这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梨花,你这叫什么话?”如意口上不以为然,语气中却还是难免隐隐透出酸味来:“哼,天子修习房中术,一夜御十女,生出几百个皇子公主来,又与我有什么干系?我所恨,不过是施德妃的缘故,她干过什么事,你难道忘了么?”
“是,忘不了。”梨花见如意提起旧事,点了点头,可又颇为不解地问道:“那尚宫为何,一直不将施德妃下毒之事禀明陛下呢?”
“施老贼与我交恶,那深仇大恨,陛下又不是不知,可凡事曾有护过我半点么?”如意反问了梨花一句,又自己答道:“施家是皇帝的倚仗,施氏不垮台,下毒这种无凭无据的猜测根本就不足挂齿,即便是公诸天下,陛下也最多告诫你我小心些也就罢了。”
梨花似懂非懂地:“所以尚宫还是很犹豫,不愿嫁给陛下是么?”
“也不尽然,其实我……真的嫁了,也就闭眼嫁了,只不过总觉得还是未到时候罢。”如意低下头,牵起腰间悬着的艾绿印来回摩挲,元齐珍藏了这么久的好东西也只想着留给自己,凡事种种,说他对自己不是真心那是自欺欺人,可自己的犹豫却也是不假,说到底两人之间牵扯的旧怨太多,道道裂隙不是几夜柔情就可以弥合的。
“尚宫你都二十了,这都未到时候,那还要等到何时呢?”梨花一直都竭力想着撮合二人,在她看来,如意若能封后,根本就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大好事,怎么就如此好事多磨呢?明明深爱的二人,难道一定要反反复复相互伤害才算是真情永固么?
“是啊,我都二十了,红颜弹指老,秋去霜几丝,活了这些年,却还是命如萍漂,不知明日将往何处。”如意先感伤了一回,才答道:“不过美人迟暮之日,方是真心可鉴之时,等一等总是不会错的,又何必急于一时。”
二人又聊了几句,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小菊先歪进半个脑袋窥了一窥并无异常之处,然后才整个身子探了进来:“尚宫,福宁宫来了,王内监和福常侍,现让在门厅内,要见你呢。”
“就说我昨夜没休好,如今正睡熟了,有什么事写在纸上,留我醒了起来再看便是。”如意打了个哈欠,想也没想便拒了,二人到六尚局找自己必是奉旨而来,这是想干什么?捉拿自己么?离二人大吵一场才隔了几个时辰?这就又要来挑事?如意一想起来便心中气闷。
小菊哦了一声刚要离去打发王浩,梨花却拦住了她,转头向如意道:“尚宫,若是往常,你使些性子也就罢了,可这些天各样事情层出不穷,现在王内监亲自前来,万一是真有什么紧要呢?只见一见也没有什么吃亏的呀?”
“好罢,好罢,真是多事。”如意一脸不耐烦,又告知二人:“梨花,你把刚才说的那个册子取了给我,小菊,你去引王浩和福贵,到大厅上去,我在那儿见他。”
说完,三人便前后脚出了卧房往前头而去,如意入到六尚局议事的正厅上,坐于正座,捧起梨花奉上的要务记录册子,小菊则引了王浩进来。
“王内监,福常侍,这一大早的,才刚下早朝罢,怎么不在御前侍奉,倒兴师动众往这儿了?”如意努力换了客套的语气,边叫小菊上茶让座,边哗啦哗啦翻着手上的册子。
王浩陪着笑脸从跟从的福贵手中拿过提篮,亲自捧着,上前摆到如意的面前的案上:“这哪还早呀?都过了早膳时辰这么久了,陛下进膳时寻尚宫不见,这不,特地叫咱家给尚宫送过来了。”
说着,打开盒盖,示给如意看到:“尚宫你看,这可都是陛下亲自挑的菜点,都是尚宫素来喜欢的。”
这算是元齐来向自己示好了么?吵成那样,他能转眼就释怀?分明是惺惺作态!如意心里骂了一句,眼睛只盯在那册子上面,并不多抬一下眼皮。
王浩有些抹不开面子,讪讪地将盒盖重新合好,劝道:“尚宫啊,你和吴司闱一早走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陛下非但不怪罪,还惦着尚宫早上吃不好,叫咱家特地送过来,这一份心意,尚宫你就真的连看都不看一眼么?”
“哟,王内监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如意将手上的册子来回晃了两晃,冷笑道:“我在尚宫局里做事,又不是陛下跟前端茶送水的,我一早过来处理这些事务,是我的本分,难道还要先请旨不成?至于早膳,我早用过了,这些个东西你拿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