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白,这些都是时鲜的春菜,若错过了,便要等下一年才有。”元齐看她如此郁郁寡欢,心里也不是滋味,只得尽力劝解道:“朕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可那都是朕的错,这些菜点又有何罪?你何必要无端迁怒,反辜负了这一桌佳肴?”
说罢,元齐端起那汤,勺起一块笋,送到如意的口边:“令白,这本是你最爱吃的,用些吧?你对朕有恨,等进完了膳,朕随你撒气,可若是不好好吃东西,你到时要报仇,可连力气都没有。”
如意现下的怨愁,本不为何雪儿,那桩事她今日已然想透了,也做下了决定,无可动摇。此时不过是见了所爱之人,难免更哀叹自己命运多舛,爱而不得,见元齐喂到了自己口边,更是触动。
他说得不错,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再没胃口也要吃下下去,于是,微微张了口想要接食,可食物未进半口,眼泪却不争气得扑朔而下,滴滴落在汤碗中,点点反激起一片水花。
元齐大惊,端汤的手抖了两抖,差点没有撒翻了,赶紧放下碗盏,拢过如意瘦削的身子,从怀中掏出她送他的那块帕子,替她擦拭面颊:“令白,吃饭的时候可不许哭!”
如意却那里还止得住,从昨日到今晚,整日整夜,她都是浑浑噩噩,如今有了这可以依靠的臂膀,只团在他的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如意性子硬,极少像今日这般,元齐只觉心如刀割,却又措手无策,隐隐觉得事情非比寻常,若只是记恨自己曾对她不好,当不会这般模样,可又怕更触到她的什么心事,也不敢多作询问,只拥着她不发一言。
许久,如意的泪渐渐流干了,只剩一抽一泣,方自己取过帕子,擦拭干净颜面,抬眼望了一眼紧着眉头的元齐,终是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妾不能嫁给你。”
“你说什么?”元齐闻听,像掉进了冰窟窿一般,方才她哭时,他已做了各种不好的猜想,可如意一开口,却要比他最坏的打算还要坏:“令白,朕不知道你有什么烦心事,可无论什么事,这话可不能胡说!”
“妾不是胡说。”如意惨然摇了摇头,脑中一片模糊:“妾是前朝余孽,谋叛之人,朝野上下都反对,妾不愿让陛下背负这恶名,妾不能。”
☆、谋立后朝堂受阻 意难平当面质问
冠冕堂皇的托辞,背后总是决绝和不堪的真相,如意没有说出真正的缘由,元齐是她托付终身的人,她还是有些犹豫,怕那些血流成河的皇权争斗,会让二人间生嫌隙,彻底决裂。
“令白,你这是不相信朕么?”元齐不知道谁在如意面前挑拨过什么,但对元他而言,跟本全都不成立:“朝野反对?立后之事,无人能阻拦,朝堂上,谁若异议,谁就不要再在朝堂之上了。”
“陛下不要这样,妾,不值得陛下这么做。”如意拭干了所有的眼泪,恢复了理智:“妾与陛下,本来就不是能在一起的,那一日、那一晚,原都是妾错了;如今既已如此,往后,妾只求能侍奉陛下左右,别的一无所求……”
如意的话意有所指,已然将要触及到最根本的矛盾,元齐再也听不下去了,直紧紧拥她入怀,吻上她的唇,不许她再说出半个他不愿听到的字来了……
哭完了,说完了,哄完了,这一餐闹哄哄的晚膳,吃得二人心力交瘁,临了,总算是填饱了肚子,也暂时平息了风波,都不再多提起了。
暮色降临,烛灯燃起,元齐竭力挽留如意夜宿福宁宫,如意一日神思,业已精疲力竭,神志恍惚,略作推脱也就顺了他的心意,二人入了幕帐,相伴而眠。
元齐只轻吻了她便没有再多的举动了,他不知道枕边人的心,是不是要离他远去,只紧紧地拥她在怀,已是无比满足。
如意困顿,很快便沉沉睡去,元齐却久久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如意说的那句,她不能嫁给自己。可又是为何呢?一名女子,已然以身相许,却不求嫁娶,那就是连名节都不要了!
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才能让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来?元齐百思不得其解,只暗下决心,立后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前朝后宫,各怀鬼胎、不愿如意上位中宫之人,想来并不在少数,拖得越久,越容易被人借机阻挠,明日早朝,无论如何也要提出此事,不能再等了。
东方拂晓,二人同时醒来,元齐心中有事,急于去早朝;临行之时,特意嘱咐如意,不必回去,只就留在这福宁宫中,等自己下了朝,有极紧要的事要与她商议。
又叫人去尚宫局传梨花,把如意日常看的书,处理的文书全都一并拿了过来,以防她再借口有事要办。如意也不推托,她深睡了一晚,又进了晨汤,神采奕奕,清醒冷静。
回想昨日,知道元齐所说的紧要事,多半就是自己的事,也就耐下性子呆在福宁宫中,等一个皇帝下朝后最新的消息,闲来无事,自是又拿起那《梁史记》细细地读了起来。
快到已时四刻,早过了寻常下朝的时辰,元齐方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福宁宫,如意暗中观察,见他面色灰暗,心中不免猜测,他必是朝堂上,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元齐一进殿,见如意果然还等着自己,却什么也没提起,只先邀了如意用罢早膳,方才更衣坐于书案之旁,全程亦无多话。
“陛下,妾现在,可以走了么?”如意见他并没和自己说起什么,那想来昨日自己找黄敬如已然奏效,并没有什么新鲜的紧要事发生。
“这么想走?就不愿,多陪陪朕么?”元齐今日心情不好,虽是在她面前说话已竭力温柔,终不似昨日那般刻意讨好了。
“妾留在福宁宫,原是等着陛下议紧要事的。”如意答道:“陛下如今,似没有什么话要与妾说,那妾还是不打搅陛下了。”
元齐叹了一口气,他原先要与如意说的紧要事,无非就是立后,他昨日本就催促黄敬如尽快办妥,但今日朝堂上,直到下朝之前,也并无人提起;他心中焦急,只不管不顾、不等不望,直接亲口将欲立梁如意为皇后之事,通告了文武百官。
事发突然,前些日子台谏还在参劾梁氏私逃出宫,好不容易平息了下来,没了声响,竟这么快就要封后了!不免一石激起千层浪,又把当日的那些不了了之的矛盾,重新都掘了出来。
未等众臣从惊愕中缓转过来,施庆松等军府重臣便首先发难,言辞激烈,竭力反对,说辞仍是那一套,不外乎梁女、谋叛这些,动辄便牵涉祖宗基业、江山社稷。
宰执苏确等人这回也不和稀泥了,亦明确表奏,此事不妥,请皇帝再作三思。
而黄敬如,因昨日得了如意的授意,尚未做任何安排准备,事发突然,措手不及,又心有顾忌,其与党羽只零零散散,勉强维护了皇帝几句,便被淹没在了一片反对声中。
朝堂之上,真正鼎力支持皇帝的只有楚王,还有陈甫等个别勋旧老臣,虽势单力薄,仍据理力争,早朝比平日延迟了一个多时辰,最终也没有议出个定论来。
元齐那谁反对、谁下野的恨话,也不过只能私下说说罢了,真到了群臣面前,不免力不从心,只得草草收场,改日再议。
此时,福宁宫中面对如意,自然不知道一时要如何提起了:“紧要事是有的,只是现在刚下朝,朕还要自己先想想,再与你一同商议。”他已经开始沉思,是否能够先跳过朝议,私下找礼部,想法先下了诏书再说。
如意回到自己的座椅,重又拿起了书册,元齐面前,却静不下心来细读,只从前到后、从后到前来回翻弄书页,不断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令白,你在读什么书?”元齐被声响打断,从中听到了她的不耐烦,抬起头问道。
“《梁史记》”如意一字一顿地说道,突然间,她不想再瞒着元齐了,她今日又读了一回,越读越憋闷,这一份怨气,她埋不到心里去了:“妾在书里,找一个人。”
元齐见她突然读梁史,已觉奇怪,此时听闻语气不善,更觉不祥,这是又要横出枝节了么:“哦?前朝的人?令白想要找谁?也许联知道,朕帮你翻。”
“陛下一定知道,可陛下也未必翻得到。”如意站起身来,隔着书案,举着书戳到元齐眼前:“前梁,亲兵卫副都指挥史,妾请问陛下,何叔达为何无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