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希望是这般,可是……她长大了,不是从前了。”元齐叹道:“其实她出宫之时,或许更早一些,许在汝南案后,甚至在母后崩的那时,心里就已然和朕决裂了,今晚只是说出了口。”
“这一次,朕也许真不该去找她回来的。”
魏元齐一反常态,整晚絮絮叨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些没用的话,一会追忆过去的事,一会述说各种猜测,唯独对将来的憧憬只字不提。
最后终是喝的烂醉如泥,瘫倒在了榻上,王浩服侍他睡下,听了这一晚上,心中也异常沉闷,这一回,只怕是真的大麻烦了。
☆、泄消息六宫非议 请示下天子震怒
第二日,元齐果然携了如意,一并移往清居宫小住,对外只说,是为了怀思苏宸妃。
春日的清居宫,不僻而静,见不到什么人,每日只对着那缭乱春景,袭人花意,听几声雏鸟啼鸣,确是个沉下心来静思的好地方。
梁如意却不以为然,这哪里是什么静思呢?分明是把自己圈禁在了清居宫中,要自己闭门思过罢了。
好在她经此一事,已是颇为淡然,看什么都随意多了,自不像以前那么焦虑急躁,闭门就闭门,思过就思过罢。
清居宫内平静无比,似是与世隔绝,无人烦扰,一墙之隔的六宫之内却是翻了天了。
魏元齐再严令,不得非议如意出宫之事,到底那日在御苑之中如此兴师动众搜寻,怎么可能挡得住悠悠众口。
如意回宫那日,这惊雷般的奇闻,便立刻传遍了整个六宫。
柔仪殿上,正逢后宫合议之期,不过通常那些琐事,本也没什么可议的,如今有了这么个话头,又是前几日君上当着六宫之面,亲自抱走的美人,难免便有心意不平的好事者,特意提起了此事。
“贵妃娘娘,臣妾听闻,这宫里如今可出了桩大事。” 章婕妤笑吟吟地向陆贵妃提起:“福宁宫的梁典乐私逃出宫了!”
“婕好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陆贵妃脸色一沉:“我昨晚去福宁宫觐见陛下,还刚见了典乐的!难不成她今日一大早逃的么?”她自是没有去过,但也听闻如意已经回宫了。
“娘娘不会不知道吧?”章婕好没有住口,她算是陆纤云的老对头了,有机会挑事怎会放过:“这宫里人尽皆知,那是陛下亲自去捉拿她回宫的,那日不但御苑翻了个底朝天,听说陛下昨日,早朝都未上,自那日出了宫,昨晚又才回的宫呢!”
“住口!陛下的行踪,也是你妄言的么?!”不等陆贵妃开口,施德妃先喝止了她,又转头故意向陆贵妃和宫令、宫正等六尚诸人道:“这宫里头,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陆贵妃缄口未言,韦宫正却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宫人私逃出宫是死罪,如今既有人公然提出了此事,自己执掌宫禁,这般情景,实在做不到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韦宫正行到大殿正中,向众人道:“各位娘娘,谣言四起,自不可信,可也未必空穴来风。此事,是奴婢的失职,司正局一定会彻查的,若真有犯禁之人,自当拘拿,以正宫规。”
她这一发话,在座众人,不免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
“姐姐,梁典乐真的私逃出宫去了么?”韩淑妃诧异地问黎贤妃。
“是,上次和妹妹说了,多出宫走动走动,这宫里都传遍了,妹妹怎么还是什么都不知道?”黎贤妃抱怨了一句。
“这却是为何呀?”韩淑妃满脸的不能理解,想到上回主上当着六宫的面,把她抱走那情景:“陛下这么宠她……她还要逃跑?”
“妹妹,你爱慕陛下么?”黎贤妃没有马上回答,想了一想,才反问了韩敏敏一句:“可曾有想过,为何要进宫?”
“我……自然是爱慕的。”韩淑妃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突然被这么一问,不觉错愕,和皇家联姻,入宫为妃,难道不是自己最好的归宿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总是要嫁人的,那入宫不好么?”
“妹妹贤淑,可梁典乐却未必是这么想的。”黎贤妃笑了笑,悠悠道:“她不似我们,她没有父母,身后也没有一族的厚望,她比我们,可自在得多了。”
黎贤妃说着,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丝凄凉之意,她何尝不知自己作为黎延兴的妹妹,元齐对自己的情意,能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不过是笼络哥哥的手段罢了。
“自在?说起来,我的猫最自在了,我样样都哄着它顺着它,可它要是离了我,还不是得饿死,也再找不到像我这么对它好的了。”淑妃撇了撇嘴:“别说我们这些女子了,就是陛下,也未必随心自在的。”
“咳嗯……”陆贵妃见众人交头接耳个不停,忙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罢了,德妃说的是,宫中是最讲规矩的。梁典乐是御前的人,此事我会亲自向陛下核实,请陛下示下的。若真有犯禁,司正局自会秉公处置,你们就不要再议论了!”
“如此便好。”施德妃笑道:“上一回,贵妃娘娘对自己的掌事女官,都能坚持秉公处置,这一次相信娘娘,也不会因为典乐是陛下跟前的人,就徇私吧?”
“那是自然。”陆贵妃的脸色难看了起来,既然德妃口上这么捅自己刀子,那就谁也不用客气了:“我既主理六宫,自然要秉公严办,警示众人,不然若是再有人像沈氏那般,行出巫蛊大恶来,那才是我失渎之罪!”
一场六宫合议,诸多好戏,终是以明争暗斗收场,事不关己的嫔御们,只管各怀心思,暗笑着闲看这一出热闹。
散了之后,陆贵妃又与司宫令议了一下,到底还是不能不管不问,终是决定为此事,亲去了一趟延和殿求见元齐。
“爱妃特意来延和殿,是有什么急事么?”魏元齐今日公事多,一日未朝,要处理的公务也便压了一倍,故此见陆贵妃来了,也没停下手:“不能等朕处理完这些么?”
“是臣妾一时心急,搅扰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陆贵妃先自己请了个罪,才开口回禀了另外一件事:“陛下上次命臣妾查办的事情,臣妾已经都查清了。”
冯易?元齐眉心一挑,手上仍拿着笔,耳朵却竖了起来:“嗯,说罢。查出来什么了?”
“那一日,确是冯内监一大早见过梁典乐,也去过楚王府的。”陆贵妃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那私卖宫中财货之事,却不是冯内监所为。”
“你可查实了?”元齐听闻,无比惊讶,忙抬起头确认。
“臣妾只领陛下的圣意,绝不敢包庇任何人,确实不是冯内监。”陆贵妃再次肯定。
“呼……”元齐吹了一口气,事情比自己想的还复杂,如意与少泓通信用的公主府旧人,私下勾联楚王用的是冯易,私卖财货却又另有其人,一线只办一事,心思如此缜密!
她到底还有多少,自己看不见的眼线在宫里?又分别都在干些什么勾当呢?元齐心思沉重,不免向陆贵妃抱怨道:“宫里出了这样的事,原都是你们的失职,如今竟还查不清楚!”
“是臣妾的过错!臣妾愿意领受所有的罪罚,请陛下惩处。”陆贵妃跪了下来,边向元齐认罪边求道:“只是陛下,不是臣妾不愿意彻查六宫,私卖财货这样的事,臣妾暗中听闻,一直也是有的。”
“多是宫人,特别是将来要出宫嫁人的女官,拿东西换些银钱,为自己以后攒些嫁妆,臣妾怕若真的彻查,牵扯人数太众,反不知如何收场了。”
出宫嫁人?攒嫁妆?元齐听着这话格外刺耳,她原来早都是想好了的?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秉笔的于若薇:“典簿,六尚女官是不是都是这样的,你也干过这些?”
“奴婢不敢,奴婢只求侍奉陛下,此生老于宫中,并不敢做他想。”于若薇自然是多少知道些门道,她本没什么东西可卖,但也是暗中托人给父亲递过些自己做的针线物件的。
此时,亦惧怕主上真的彻查六宫,谁也逃不了干系,只得顺着陆贵妃的话劝道:“可别的宫人,不似奴婢这般得陛下圣恩,为自己多打算些,原也是人之常情。贵妃娘娘说的是,陛下素来仁慈,奴婢倒觉得陛下,不如网开一面,就不必深究了。”
“罢了,冯易遇事瞒报,罚俸一年,这次便如此了。往后,贵妃还是要整肃后宫,别生出别的乱子来。”元齐懂了二人的意思,猜测也许如意,不过是用了同别的宫人一样的法子罢了,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起来吧,还有别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