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齐,你今日,大可以一试!”如意早已做好了各种准备,毫无所惧。
☆、断念女大放厥词 失意人借酒浇愁
“梁如意,朕再告诫你一次!不要直呼朕的名讳!”元齐皱紧了眉头,将手中的纸狠狠地拍在桌上,她这样子满口忤逆之言,就算是自己已打算好了要惩戒她,也一时不便叫人前来:“若是被旁人听了去……”
“被旁人听了去又如何?”未料想,如意刷地站了起来,竟绕到元齐面前,居高临下逼视坐着的天子:“魏元齐,你还不明白么,你我二人之间,早就全完了!”
“为何还要假装那君仁臣恭的样子来?何必呢!你非要强留我在这宫里,我一日都忍不下去,你也每每心生不悦,又是何苦呢?”
如意往地上淬了一口吐沫,换了一口气,又继续高声说道:“你说我没有肺腑之言,没有么?我说过那么多肺腑之言,全都被你当做了笑话听!”
“你以为我去找少泓是要谋你的逆么?谋逆是死罪,你值得我这么做么?我的命还没有那么贱!我不过是去向他道个别罢了!”
“上一回我说的什么你忘了么,出宫以后,我自会隐姓埋名,泯然尘世,你就当我死了不行么?一定非要把我真的逼死了,你才得偿所愿么!”
如意这一番激烈之辞,一句接一句,毫无停顿,完全不给元齐半分喘息的机会,所述之言,又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字字刺人心扉。
元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也忘了叫她来问罪的初衷,只慌忙道:“朕没有,如意,你冷静一些!”
“我没有不冷静。你放心,在你的宫里,我不会求死的。”如意并未住口,一日未言并非一日未思,她腹中早酝酿了八百遍的话,此时全都倒了出来:“哪怕你逼迫我,把毒酒端到我口边,我也不会自寻短见,因为你不配我为你担此恶名!”
“对了,早上陵前,只是戏弄你一番,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了,想要我死,只有靠你亲手举刀!”如意不忘最后,还补充解释了一句。
魏元齐瞠目结舌,他从没有想过二人的关系,在她的口中,竟已然如此不堪,以致于到了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地步。
他还一心只以为二人之间还像原来一样,大体总是不错的,虽偶有龃龉,多是因她素来任性,跋扈惯了,不过是欠些教训罢了。
如今看来,这深不见底的裂隙,哪里还是斥骂两句,责打几下能够解决的。
“别再总说这些死不死的话了,不吉利。”元齐定了定神,也站了起来,双手拢住了她的双肩,语调软了下来:“如意,朕觉得,你我之间,许是有些误会。”
“没有误会!”如意斩钉截铁地否道:“至多一些事,你我都多有偏见罢了,与生俱来,根深蒂固的偏见!”
与生俱来的偏见?元齐不禁回想起了今日一早,他的马快路熟,不到拂晓就已然到了庆陵,只隐在暗处静候如意前来。
当晨光中,远远看到镀着金光的绯色披风上下翻飞,如意踏马穿过田野出现之时,他竟一时没有认出她来,那英武飒爽的神气,那坚定果决的举止,哪里还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公主?
那一瞬间,他竟莫名生出一丝惧意,难怪崔相等老臣如此忌惮于她,纵然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纵然不过一介女流,到底身上流着梁帝和韩王的血,终究是不一样的。
“也许,是各自不同的偏见罢。”元齐回过神来,只提议道:“你心口的伤没好,明日起,朕带你去清居宫养伤,那边清净,朕也正好,把你今日的话仔细想一想;若你愿意,也可以再想一想,朕是不是真的在你心里,如此不堪?”
说罢,又指着岸上那两沓纸笺道:“你说得对,朕做不到光明磊落,但是这些书信都在这儿了。朕不留了,你全部拿回去吧,烧了也好,留着也罢。其实你发的牢骚,写的昏君,时不时拿出来看看,也还挺有意思的。”
“这东西,你处心积虑得来的,不留了么?可确定?”如意有些不可置信,他扔出这样重磅的罪证,就是为了还给自己么?不可能吧!
“不留了,你毁谤朕的坏话,朕都记在心里了,还留着这纸作甚?”元齐强作一笑:“早些下去休息吧,朕昨晚一夜未合眼,朕想你,也是一样。”
如意也不推辞,直接抄起了那两沓纸笺,转身大部出了殿,回往自己已然解封了的屋内,廊下的王浩见了她,不免目瞪口呆,这私逃出宫,都能不了了之,陛下怕不是中了邪了罢?
但仔细一看,又见如意的面色十分异常,只隐隐觉得似有不对,不免心中担忧,赶紧进到了殿上,果然,元齐的脸色也异常难看,赶紧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梁典乐她好像回屋去了?”
“没什么,是朕叫她回去的。”元齐收回失神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对了,你去,替朕取一坛酒来。”
王浩一愣,必知方才出了什么问题,主上没有嗜酒之好,现下这么晚了,还要酒多半是为浇愁,也不敢耽搁,赶紧下去取了一坛新酿的梅花酒温了一温,并酒壶酒盏,一起奉给了元齐。
元齐自斟自饮了一盏,又一把拉住王浩:“你坐下,陪朕一起,喝两盏。”,王浩是他从小跟着长大的,是无所隐瞒的心腹之人,此时在这宫里,也只有他能诉说一二了。
“是。”王浩侧着身子坐于一旁,见主上如此颓丧之情,自然心痛不已,如意自小就喜欢挤兑欺负自己的主人,看今晚这样子,必是又说些什么不好的话:“陛下今日不痛快,可是典乐又忤逆陛下了么?”
“又何止是忤逆啊!”元齐免不了一阵长吁短叹,用手抵在额头上来回搓动。
果然!她竟欺负到天子头上来了!王浩不免心中气脑,分明是她私逃出宫在先,事后还敢这般作为,主上这是要纵容她到何时:“陛下痛惜典乐不假,可小人这些年,在前朝后宫留心地观察下来,恩威并重,赏罚有序,才是天子之道啊。”
“恩威并重,赏罚有序,朕也是知道的……”元齐随口应了一句,他满腹的心酸,不知一时该如何提起,只拿起酒盏一饮而尽。
王浩替元齐又满上了酒,继续说道:“陛下乃天下之主,天下之人莫不敬畏,更别说这宫人了;心气高的人小人也没少见,再忤逆也好,再跋扈也罢,只要陛下忍得下心来好好整治一番,再施以额外的恩惠,没有不服服帖帖的。”
“你说的朕如何不懂,只是知易行难。”元齐酒入愁肠,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上一回,她想骗朕的手谕出宫,后来认了错告了饶,她说她怕,朕全当信了。”
“只这一回却又不同,朕不是忍不下心,可她根本什么都不在乎,都不怕了,如此这般,朕就是再心狠手黑,又有什么用?只会渐行渐远!”
王浩叹了口气,主上这么说了半天,其实就还是不忍:“小人倒觉得,所谓有恃才能无恐,典乐之所以这回不惧不怕,就是拿捏准了,陛下那一分难得的心意;不说旁的,今日在庆陵自伤,不就明摆着是刻意要挟么?”
“不是……”元齐摇了摇头,如意自伤之时,他从她决绝的眼神里看到的,已经远不止恃宠要挟那么简单,她敢举刀,赌的就是他会怕。
可那赌注是如意的性命,他输不起,他确实怕,就连现在想起来都后怕,彼时自己若有半分犹豫,带回宫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元齐的手哆嗦了一下,眼神涣散,盏中的酒都撒了出来,王浩看在眼里,赶紧举壶补上,元齐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长叹一声,终于道:“朕不瞒你,她今晚,与朕彻底撕破脸了!”
撕破脸了?主上这么说到底这是何意?典乐一个宫人有什么可撕的?王浩又敬了一盏:“小人愚钝,不太明白陛下所指?”
元齐摇了摇头,一盏接着一盏:“她与朕决裂了,势同水火,不共戴天!”说着,看了一眼空盏:“再叫人去拿一坛来!”
元齐的话虽短,却字字千斤,这一回,连王浩也骇得一惊,元齐的心意他是知道的,这真要是这般决裂了,那可确实出大事了!
难怪陛下会这么沮丧,王浩也不敢再劝主上严惩,只忙又反过来安慰道:“哪里又至于此呀,陛下,典乐也是小人从小就熟识的,她的心性不就那样么?就喜欢说些狠话,过几日便好,陛下不要往心里去,实在不行,就再多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