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雪浪,谁是阿陨?”她懒懒,“天下帝王皆死尽,唯有雪浪留其名,你的来意我已尽知,只有几个字烦请带回北方。”
雪浪强撑精神,正色看向他,将他的颓然痛苦尽收眼底。
“不和、不降、尽管来犯,取而代之。”她将整个人陷进了软枕,再度慵懒,“别跪着了,做我的臣子,你还不够忠。”
她强行将话题拉回正轨,可宋忱却无法回归。
嗓子里有一些铁锈般的腥甜,宋忱缓缓自地上站起,面色沉郁,眼神颓然。
既不降,也不和,北廷尽管来进犯,南朝终将取而代之。
既然如此,为何要来诱引他?
“贵主从前可识得臣?”他认真问向她。
雪浪深深叹了一口气,“识得如何?不识得又如何?快些回你的北廷去。”
她拿雪一般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闭了闭眼。
“宋忱,你爱上的是谁?”不知怎的,雪浪想知道他的答案。
宋忱茫然,沉吟良久。
是啊,他爱谁?是阿陨还是贵主?
是那个追着他唤他相公的可爱少女,还是如今高坐云端,俯瞰与他的骄矜共主?
“我爱阿陨姑娘。”他的嗓音清润,却带了些许沉思过后的坚定。
雪浪嗤笑,“你爱的不应当是你那小娇妻么?”
宋忱愕然。
他拿阿陨同贵主做比较,可贵主问的却是姜陶。
可间她不过是生气他对姜陶的维护。
愕然过后是无尽的欢喜,她还愿意问他这个问题,证明她还在意他。
“……姜陶乃是北廷公主,陛下待宋忱如亲子,多次营救宋忱于危难,宋忱即便是死,也会护陛下的女儿之周全。”他向她解释着,眼神恳切,“宋忱对姜陶,只有爱护之心,丝毫爱意都无。”
雪浪喃喃低语。
“……即便是死,也要护他女儿之周全。”她重复了这一句,有瞬间的走神,一时才看向他,“都说女儿心海底针,我瞧着男儿心,比之海底针还要深。”
“宋忱,你同姜陶定亲几载?”她闲闲一问。
宋忱淡声道,“五载。”
“你既从小追随北廷天子,为何五年前才同姜陶定亲?”雪浪再度问了一句。
宋忱不知贵主之意,但仍据实相告。
“宋忱自小便同陛下之长女定亲,五载之前,陛下之长女失踪,陛下便另指了公主同宋忱定亲。”
雪浪哦了一声,并不打算向他摊牌。
“宋忱,我曾在佛前发愿有三,其一便有关于你。”她凝眸,“姜戬麾下宋忱,神勇无敌,天下悍将之第一,我必定要你俯首称臣。宋忱,你觉得我做到了么,”
宋忱静默不言,望住了她那双明净澄澈的双眸。
他竟不知自己在她的心底早有位置,却知道自己的确对她俯首称臣了。
这就是她假做阿陨诱引自己的原因么?
他不得而知。
“贵主做到了。”他缄默,好一时才出言。
雪浪哦了一声,再度问向他,“宋忱,你后悔了么?”
一句话将宋忱问的心悸。
自从阿陨消失地那一刻,他便后悔了,爱而不自知,是每一个自大自傲男人的通病,他也不例外,只有失去方知她的美好,方知她已令他刻骨铭心。
是那一场秦淮河畔的盛大烟火么,还是断龙石下她对自己的牺牲,每一点记忆都是世间唯一,他早已爱她入骨。
“后悔极了。”他并不遮掩,坦诚地望向雪浪,“想收回所有的狠话,想对她好一些,想把心给她。”
他眼底的那一层水雾终于落了一滴下来,在那张清俊而澹宁的脸上,晶莹滑下。
“想在骊龙寺时便揽她入怀,告诉她,我会爱上你,毋庸置疑。”
大约是他的嗓音太过动听,雪浪有一霎的心悸,可也不过一霎,她便冷冷地看向了他。
“南朝之意你既知悉,明日宋步帅便可带着你那三万兵,返程吧。”
宋忱心下痛极,再度问向她,“贵主说从未爱过,宋忱不信。”
雪浪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由身侧宫娥相扶着,慢慢地下了高座,在宋忱的身前站定。
她仰头看他,眼睫微微颤动,面容依旧似从前一般鲜焕可爱,可说出的话语却冷似冰。
“我听闻古往今来的帝王,都有一个美德,那便是出言不悔,一言九鼎,我虽未称帝,却已经有了这样的美德。”
话音将将落地,她便毫不留恋地转身而去,只留下一个轻窈的背影,像云一般地消失了。
大殿之上静默如井,那些执枪而站的巾帼红颜动也不动,似乎并不知道大殿里曾发生过什么。
宋忱久久而站,也不知站了多久,久到引他而来的小内侍上前劝慰。
“……站成了望妻石,贵主也不会再搭理您了——后头有花园有射箭场,还有后宫三千,哪里还有您的位置?本以为您是从西安门抬进来的,孬好能混个小妾宠姬,咱家也能跟着沾光,这下没指望了,您还是回去洗洗睡吧。”
南朝新朝初立,贵主尚未称帝,宫廷里还没有那么大的规矩,故而这小内侍也是口没遮拦。
宋忱听他说了小妾宠姬,苦涩一笑,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生活。
刚爱上便失恋,这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若是没有回忆也好,起码不用时时惋惜,可偏偏她给他的,是世上最绚烂的爱。
他脚步沉重,缓缓地转了身,却见那殿门前,无尽的日光涌进来,有高大颀秀的男子背着万丈金芒而来,正是云叩京。
他在宋忱的面前停住,笑容骄傲而自得。
“宋忱,当下可是十分的沮丧和伤心?”他问了一句,并不关心宋忱的回答,只像个火/枪一般暴力输出。
“从前阿陨喜欢你,我心里的那个妒火蹭蹭的,如今真相大白,我也不能瞒着你了。”
“到底兄弟一场,我认为,咱们俩之间的情谊一定是非常的健康的,所以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在炫耀——炫耀都是低级的人干出来的事儿,本都使实在瞧不上。”
“我啊,是南朝内定的皇后,啊不,是皇夫……兹要是贵主一登基,宫廷仪仗队立马将我从午朝门抬进来,凤冠霞帔,大妆初成……你不信?你就去问问这金陵城的百姓,再不济去走访一下江南三十几城的百姓,哪一个不知道我云叩京是内定的皇后?哪一个不知道我辅佐贵主的事迹,即便是现在,你就看看我这一身母仪天下的范儿,是不是被震慑到了?”
云叩京洋洋洒洒地炫耀了一长串,却见宋忱面上星云不动,淡定极了,等云叩京说完才冷不防地问了一句:“贵主的寝宫在哪个方位?”
云叩京摇头,转瞬又觉得自己方才这么刺激他实在不厚道,这便道:“东南。”
话音将落,便见身前人一阵风般没了踪迹,云叩京卧槽了一声,立时便令人去追。
于是偌大的宫殿中,九阍卫的高手们追在了宋忱的身后,只可惜始终追不上,宋忱有顶尖的轻身功夫,不过一息,便追上了雪浪的鸾车,生生将车拦停。
九阍卫的护卫已然拉开了箭,雪浪在高高的鸾车上止住了他们的射击,懒懒出言:“敢在我南朝后宫放肆?”
宋忱胸口起伏,半跪在地,拱手扬声。
“宋忱不敢。”他平复了心跳,望向了那高车之上的神女,像望住了一个梦。
“贵主方才说出言不悔,一言九鼎,宋忱斗胆问一句,前日贵主在大四福巷,当着五百护卫之面亲口宣封,宋忱为南朝第一宠姬,之后抬了三条街,宣告天下。贵主可认?”
雪浪一怔。
他这是何意?
先前给自己立了个一言九鼎的人设,这会儿也不好公然自毁人设,雪浪缓缓地点了点头。
宋忱这便应了一声,清俊的面上一片真挚。
“贵主既认,还请贵主命人为宋忱择一宫殿藏之,日日宠幸,方才当得起南朝第一宠姬之名头。”
雪浪愕然,便听后头传来云叩京恨恨的骂声。
“特么的,这是想同本都使争宠啊!”
第38章 报应不爽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头真的很痛!
择一宫殿藏之, 日日宠幸——雪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贯冷淡的人,猛的说出来这样的骚话,真的很让人骇怕, 实在没眼看,芸娘最是晓事, 把那鸾车上的纱帐放下,这便要出声驱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