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忱转身去叩门,只听彭百迁哭嚎着喊起来,“说她不好要挨打,说她好还要挨打,到底是要怎么折磨我……”
青杏馆的门缓缓开启,果有龟奴带了他进去,一路上了小楼,便见到了那一位秦淮盛会见过的转转姑娘。
转转并不同宋忱寒暄,命人为他奉上了一盏茶,这便望着宋忱那张绝美的脸,说了起来。
“阿陨不见了?”她早就知道他的来意,见他沉默点头,这便叹了一气。
“……你若是来寻她,我只能告诉你她在宫中。她乃是宫中的女官,同我甚为投缘,发展了一段亲密关系……如何亲密呢,就是可以互相摸胸的程度。”
转转一向豪放,并不忌讳什么,却在自己话音刚落地一瞬间,瞧见了宋忱红透了的耳朵尖,她愕然。
“公子是在害羞么?阿陨从我这里学了那么多房中秘术,一样不落地都在您身上练过手了,您还害羞个什么劲儿?”
“一个仙女般的女子愿意学这些取悦你,那必定是爱你爱到了骨头缝里,您还在等什么呢?她这回走了未尝不是在生你的气……”
宋忱心跳隆隆,“她爱我爱到了骨头缝里?”
转转奇怪地一看他:“不然要爱到哪里去?公子好生奇怪,她走了便去寻她,她生气了就去哄她,寻我这儿做什么?我同公子透个底,女子信哄,你若掏出真心给她看,她一定会感动。”
宋忱从未同任何一位妙龄女郎谈过如此深刻的话题,此时听她这般说,心下十分的激荡。
是啊,即便她是受了贵主的胁迫来诱引他,可同他相处的这些时日来,她对他的爱意却丝毫不掺假。
如果他暂且向贵主称臣,再同贵主讨要阿陨,应当会如愿以偿。
他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希冀,却在下一刻又忐忑问起来。
“若是我伤了她的心,她不肯再爱我……那该如何挽回?”
转转瞧了瞧他那双星子一般寒冽的双眸,只觉得若是换了她,这般英俊的儿郎哪怕伤了她的心,她也能瞧在这张脸的面子上,原谅他。
“你如何伤她?”她有些精神不集中,懒懒问了一句。
宋忱踟蹰,“她被挟持之时,我只顾着我的未婚妻子,并没有关切她的安危——尤其,此事还是我未婚妻之所为。”
转转愕着双目,“这等事超过了我的认知,谁知道她能不能原谅你?换了我大约是不行的。”
“不仅仅是安危的事,而是在一个敌视她的人面前,你让她很没有面子,女孩子的面子大过天,我也帮不了你——或者你买些金银首饰房屋地契什么的去哄她,说不得能稍稍挽回一些。”
宋忱黯然,还想问些什么,转转却端了茶,“公子好过分啊,我同阿陨姐妹一场,不搭理你的这种义气还是有的。”
宋忱并不擅长纠缠,站起身来告辞,“多谢转转姑娘释疑。”他不等转转的回应,这便若有所思的出了青杏馆。
午饭后,他携万显荣前往门东大街,将那间香水行买了下来,想着阿陨爱泡汤,倒不如送她一间肆铺,若是能将阿陨从宫中要出来,她也可以开香水行打发时间。
到了第二日,不过四更,便有兵士前来叩门,宋忱早已准备好,因着心中有了底,这便睡了一个好觉,神色便有又恢复了光彩。
万显荣同郑来友赶着为贵主准备的礼物,一路跟在了宋忱车轿之后,过了御道,再进西安门,宋忱看着那魏阙巍峨,巨大而宏伟,叹了一声,问了身旁引领他的内侍官一句。
“……北廷此方位之门,也称西安门。”
那内侍官面白无须,倒瓜子脸,有几分机灵样子。
“大人有所不知,本朝宫殿乃是沿袭陈朝之旧宫,此门来往方便,并非什么紧要之门,我朝若立中宫,一定由午朝门迎进去,若是小妾之流,便由西安门抬进去。”
宋忱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这死太监说的这般明显,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在指桑骂槐。
他并不以为意,随着这内侍官,一路踏上了开阔的汉白玉铺就的广场,再以丹陛之侧行之,最后进了紫宸殿。
大殿肃穆,有着冷而肃杀的气氛,九阍卫的兵将执枪而站,那帽盔之下,竟是红颜巾帼,再往上看,高高的宝座之前,有轻纱珠帘悬下,隐隐约约能看到那宝座上,有身形窈窕之人,斜倚而坐。
宋忱屏息,因存着讨要阿陨的心事,拜礼都虔诚了几分。
“北廷禁军指挥使宋忱拜见贵主,贵主万安。”
那轻纱之后的人影略动了一动,便有轻妙的嗓音嗯了一声,灵动地好似云雀。
便有内侍唱起,宋忱心下忽起疑团。
传说贵主因天生神力,故而身形健硕,怎的那轻纱之后的人影却如此轻越,而那一口嗓音,更令他无比的熟悉。
他迟疑,向着那宝座再度拱手。
“贵主神通,早知宋忱来意,宋忱斗胆,想在正事之前,向贵主讨要一人。”
轻纱后响起了漫不经心的一声嗯,宋忱心中愈发地狐疑。
“贵主宫中的女官阿陨,对宋忱爱意深重,宋忱亦对她有刻骨铭心的爱恋,还请贵主成全。”
他的话音将将落地,忽而便听那纱后有嗤笑一声,接下来的一瞬,那轻纱珠帘一霎被拉开,那宝座之上,有一张绝世的面孔、一双摄魂夺魄的明眸,望住了宋忱,像是最精准的火/枪,瞄准了他的心,将他骇的魂飞魄散,如堕深渊。
她宛若神女,缓缓地吐露真言。
“我从未爱过你,望你知晓。”
第37章 颠倒梦想(下) 金屋藏娇,日日宠幸。……
没有人敢坐在那个宝座上, 除非她是皇帝本人。
因为那是一张龙椅,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
这一认知瞬间击中了宋忱,可远远不及她亲口告诉他, 她从来没有爱过他这件事,带来的冲击力强大。
他的脚下有一瞬的绵软, 像是踩在了云上,深浅不知。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神思凝聚, 他仰首, 望住了那高坐宝座的少女。
“我该如何称呼你,阿陨姑娘。” 他眼神苦涩,像是蕴藏了无尽的痛苦。
雪浪斜睨座下,全力抵挡着因高烧不退而带来的倦意。
“你若向我称臣,便可称我贵主……”她懒懒抬眼, 那眼神清澈,可却没将他框在其中,“我便可唤你一声宋爱卿。”
她真的是江南共主, 那一位传闻里将须眉们, 踩进了地底的巾帼女英雄。
是那一位将鞑靼人打出了长江南岸,从此江南重回汉人之手的天命之子。
北廷天子曾说过,只要江雪浪愿意, 她可以一路打进中原, 一统九州, 到底是妇人之仁。
彼时的他,在天子面前为江雪浪分辨,那神情之不忿,眼神之向往,不禁令天子担忧。
这样娇柔的她, 竟是传闻里的那个英雄么?
没有健硕的体魄,没有身高等宽的模样,更不似传闻里说的花信早过的年岁,而是这样一个她。
娇软、可爱,像羽毛……
这样的女孩子,合该在九天阙宫里娇养着,而不是从尸山血海里蹚过来。
他曾经那般推崇她,可从未想到,她与他的交集竟是那样开始。
中元夜,琉璃塔,古佛寺,她带着云的轻软和旖旎的香,跌进了他的梦中,他也曾在第二日的午间为她一念成魔。
她为何要假扮成阿陨来诱引他?他虽是北廷之禁军指挥使,掌管九万禁军,可他人不在北廷,即便归顺南朝,但也会失去对北廷禁军的控制权以及指挥能力。
他思绪万千,只觉得心被牵引着,越跳越快。
“爱卿……”他低低重复了一句,“孬好还有一个爱字,臣心有不惑,恳请贵主释疑。”
雪浪深深望他一眼,像是望住了一只猎物。
他竟然轻而易举便俯首称臣。
“无疑可释。”她眼眸半垂,有些懒怠,“不过是亲自下场,演了一场南戏,你听不懂、堪不透,那便凭她落幕。若是再问,只会自取其辱。”
他颓然,心似乎被利刃狠狠剜过,令他再也承受不住,跪倒在地。
“……阿陨在哪里?”他喃喃,眼底浮起一层水汽,令他视物不清。
雪浪斜斜倚在软枕上,双目之间印堂穴的疼痛如一根筋,牵动了后脑的痛,再蔓延至整个头部,使她再也无法集中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