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说的时候,神态庄严而又认真,仿佛选定了一生的轨迹。
林月昙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居然会有这样的长远打算。这个想法虽然不错,实施起来却没这么容易。她说:“你知不知道,苏皓天为什么来接你?”
林钏闭着眼也知道他的目的,也明白母亲是想提醒自己别太天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筹谋,不会一切都按照她的想法进行。
她利落道:“他想得到太乙飞仙诀,娘决计不肯给他。他就想施恩与我,将来好从女儿的手中讨要。”
林月昙说:“如果他跟你讨,你怎么办?”
林钏说:“不给。”
林月昙觉得她这个斩钉截铁的态度还不错,说:“他要是骂你忘恩负义呢?”
林钏说:“让他骂去,我不在乎。”
林月昙说:“他还会打你,甚至硬抢。”
林钏说:“我在剑法上的天赋远胜于他。这十年中,我会勤加修炼。他必然打不过我。”
林月昙便笑了,她知道女儿的心性冷漠,坚硬如同一块顽石,不在乎别人说什么。若是有人敢打她,她少不得要原样奉还,必然吃不了亏。
林月昙又说:“苏皓天这个人口蜜腹剑,靠不住。你跟他走,会吃很多苦。”
林钏知道母亲舍不得自己,然而她必须从现在开始做一些事情,改变既定的命运。她叩首道:“女儿此去绝无私心,求母亲成全。”
林月昙低头看着女儿,感慨这孩子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她说:“那你发个誓来,你这一生中都不得背叛沧海阁。”
林钏举起右手指天,毫不犹豫地说:“我林钏发誓,今生绝不背叛沧海阁。我会尽全力保护诡月族人,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包括我的生命。”
她想起了当初沧海阁被屠戮的情形,声音哽咽了,眼中也含着泪水,一片赤诚。
林月昙也有些动容,伸手将她扶起来,说:“好罢,既然你心意已决,为娘答应你就是了。”
次日一早,林钏带着贴身丫鬟青鸾来到海边,港口泊着苏家的船。那艘船庞大坚固,气势磅礴。数名弟子把林钏日常用的器物、衣裳首饰搬到船上。林月昙从船上走下来,一边叮嘱陪同的嬷嬷好生照顾女儿。
带这么多东西去,显得要跟苏家一较高下似的,有些咄咄逼人。
林月昙正有此意。她把女儿叫到旁边,将一叠银票交给她,叮嘱道:“你这次去苏家,不能失了咱们沧海阁的体面。娘帮你选了些礼物,去了代我送给苏老先生和家里的其他人。你用的东西娘都帮你带上了,去了不必麻烦苏家,缺什么自己花钱添置。”
她低了声,又说:“这些银票收好了,这是你自个儿的体己钱,花完了叫青鸾回来拿。”
林钏知道母亲是怕自己寄人篱下,花人家的钱要被欺负。她点头道:“女儿走了,母亲保重身体。”
苏皓天想跟林月昙道声别。林月昙见他走过来,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冷淡,说:“船要开了,苏先生莫耽误了时辰。”
苏皓天不在乎她的冷淡,却知道她心里最在意什么,说:“我会好好照顾钏儿,你放心。”
林月昙道:“那就好,一路顺风。”
苏皓天拱手作别,转身上了船。白色的风帆拉起来,大船向大海中驶去。
林钏正沉浸在回忆当中,青鸾敲门进来,说:“少宫主,快靠岸了。”
青鸾给她加了件披风,说:“岸上风大,别着凉了。”
林钏走上甲板,海风猎猎地吹在身上。仆人们把行李抬出来,准备上岸。苏皓天则站在离她远一些的地方,看着空中飞翔的海鸥,仿佛在刻意回避女儿。
天生要互相算计的敌人走到了一条路上。纵使是血亲,内里也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
船渐渐靠岸了,林钏跟在苏皓天后面下了船。苏家的弟子们等在渡口,备了车马接他们去金陵。
弟子们向苏皓天/行礼,齐声道:“恭迎师父。”
这些弟子都是苏皓天教的,老太爷专注自身的修炼,已经很少关心家族中的事物了。苏皓天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女儿,钏儿。”
她头上戴着斗笠,白色的轻纱在风里微微飘动,秀美的容貌在纱后若隐若现。
她的皮肤白皙,轮廓鲜明。让人不由得感叹,第一美人的女儿,果然也是个美人胚子。
她的年龄虽然不大,见了这庞大的阵仗,没流露出半点怯意,反而十分平和大方。
众弟子对她生出了几分敬意,向她行礼道:“恭迎大小姐。”
林钏听见了这一声大小姐,而非听惯了的少宫主,意识到自己告别了以前的身份。新的人生从这一刻开始,向她缓缓地展开了。
第3章
苏皓天说他会让人厚待林钏,这话倒是很算数。
一群人见了她便称呼大小姐,不光是给了她面子,也给足了沧海阁面子。
苏皓天虽然跟女儿的关系疏远,但他不远万里把她接回来,目的就是要进行情感投资,自然不能薄待了她。
众弟子显然已经被叮嘱过了,必须把林钏当做嫡女来对待,一个个态度都十分亲切。林钏不想占众人的便宜,立刻还礼道:“拜见各位师兄、师姐。”
她的年纪虽然不大,却容貌秀美,态度不卑不亢,使得暗中在心里衡量她的众人觉得,这位沧海阁的继承人确实不俗。
仆人将船上的东西抬下来,装在了车上。苏皓天骑着一匹枣红骏马走在前头,林钏和青鸾乘了一辆车,带着长蛇似的车队迤逦向西而行。
江南的繁华,对于一个久居孤岛上的人来说,是难以形容的。
正值暮春,柳树生出如丝枝条,风中飞花点点。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店铺林立,琳琅满目叫人目不暇接。
林钏把帘子拨开一线,欣赏着外头的景色,怡然自得。青鸾却有点紧张,手放在膝盖上,把裙子搓来搓去的,一会儿又小声说:“少宫主,要见苏家的人了,你准备好了吗?”
林钏放下帘子,淡淡地说:“他们又没有三头六臂,怕什么。一会儿打起精神来,别落了沧海阁的脸面。”
车队行了半日,傍晚到了金陵。苏家在金陵的势力十分庞大,门下的弟子多数是亲族子弟。苏家的宅邸叫做凤鸣台,据说当年造此宅时,夜里听见凤凰清越啼鸣,便以此为名。
凤鸣台的宅子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占地宽广,十分气派。
她跟随苏皓天走进正厅,祖父苏正清坐在上首,见儿子带着孙女儿回来了,神色和缓下来。
他体态清瘦,颌下留三缕髭须,须发斑白,看面相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先生。苏正清的名声不错,他素来不吝提携后进,因此修真界的后辈常尊称他一声苏老宗师,夸他是个正人君子。
只不过林钏亲身经历过他们的恶,不会再被表象欺骗。
她亲眼见过苏皓天闯入沧海阁烧杀的情形,认定了能教出这种儿子的人,必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必然又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她隐藏着心思,跪下磕头道:“孙女钏儿,拜见祖父。”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衣摆上绣着祥云纹样。盈盈下拜,如同一抹清冷的月光投下来。
苏正清见这个小丫头的模样秀丽,看起来也很乖顺,应该便于拿捏。他慈祥道:“好孩子,起来罢。”
林钏站起来,有人让她靠着苏正清坐在一侧。苏正清指着旁边的一个年轻妇人说:“这是你嫡母。”
那妇人名叫朱玉,是苏皓天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生着一双吊梢眼,显得有些刻薄。她对林钏挤出一个笑容,说:“以后你就跟我亲女儿一般,缺什么只管跟我说。”
林钏自己有娘,也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行礼道:“多谢大娘子。”
妇人听她没改口喊自己娘,也不意外,嘴角一抹讥诮的笑容一闪而逝,随即拉过旁边的一个男孩儿,说:“这是你弟弟,叫苏檐。”
林钏便笑道:“弟弟,你好。”
苏檐比她小一两岁,模样有七分像娘,吊梢眼里带着上三白。他作为苏家原本唯一的继承人,很怕这个便宜姐姐将来分一份嫁妆走,对她十分提防。
苏正清关怀了她几句,又问她书念得如何,筑基了没有,主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