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落在长剑上,说:“辛金受伤是这件事发起的缘由,你是来修复这柄剑的?”
林钏被震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人简直聪明得可怕,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没有秘密,不承认也没用。
孟怀昔又说:“印星在年月,伤它的是一位长者,在蜀山还颇有权势。再往早处追溯,是丑中的癸水受辛金教唆,做了不该做的事,被戊土盯上了。印星泛义上又掌管典籍,那么此人应该是……”
他虽然未曾目睹,事情的整个过程已经全被他推断出来了。虽然他没再说下去,但天枢长老的名字已经呼之欲出,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简直就是一面能照人心的镜子,让人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孟怀昔把剑拿过去,打开看了一眼,从外表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若是一般的剑,又何须来这种荒僻的地方用阴气修复呢。
林钏怕他出去之后跟长老告状,对他生出了提防心。
不过孟怀昔对打小报告没兴趣,只是称赞道:“这剑不错。好剑都有天生的灵气,你能得到它,运气实在很好。”
他没有进一步挖掘她的秘密,就算感到剑上带着异样的灵力,也没追问。
林钏松了口气。孟怀昔虽然聪明敏锐,又很能体察人的心思,不该问的话不提。对于这一点,林钏还是很感激的。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了,风穿过山石间的缝隙,发出尖锐的风声。
林钏回头望了一眼,寒潭上浮现起了不少碧莹莹的光,就像坟头上的磷火。她怀疑自己听到的声音不是风声,确实就是鬼哭。
虽然如此,她还是保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默默地把身子缩得更紧了。孟怀昔安慰道:“别怕。”
林钏嗯了一声,片刻偷偷抬眼看他。孟怀昔背对着她,跟她维持着合适的距离。既能陪伴她,又不至于入侵她的个人范围。不愧是蜀山弟子的典范,他确实是个表里如一的君子。
他的侧脸英俊,气质跟前世没有区别,只是多了几分少年的青涩气。
跟他待在一起,就好像遇见了故人,让她不觉间想起了前世的事。
从前她年少时,想修炼太乙飞仙诀,那是每代宫主才能学的不传之秘,母亲却拒绝了她。
母亲说,要等她弃情绝爱之后,修炼才能有成。林钏不服气,说:“我现在就已经弃情绝爱了。我对天底下的男人都没有兴趣,一辈子也不嫁人。”
林月昙便笑了,说:“你还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恨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哪里就算得上是弃情绝爱了?真正的弃情绝爱,是在爱过之后彻底心如死灰,那时候你才有资格练太乙飞仙诀。”
林钏看着母亲冰冷的神色,想她应该经历过了失望的过程。她确实像一块冰,从情感上来说,几乎没有了人的温度。
十七岁之后,林钏开始行走江湖。那几年里,她遇见了一个年轻的男人,叫做李安阳。比起其他男人来说,他除了家世好一点,没有格外突出的长处,只是嘴甜了一些。
别人得知她来自沧海阁,都对她敬而远之,唯独李安阳不但不怕她,反而把她当成普通的姑娘来对待。他会亲手给她雕刻发簪,还会排队帮她买刚出炉的点心。
他总是带着微笑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小女孩儿,说这他辈子只喜欢过她一个姑娘。林钏从小没得到过父亲的爱,极容易被这种错觉打动,觉得他弥补了自己缺失的东西。
有时候俘获一个女孩子,不需要太多东西,这种坚持不懈的关心就已经足够了。
时间久了,林钏渐渐在心里给他留了一席之地,虽然嘴上不承认,却开始渴望过普通女孩子的生活,想嫁个疼爱自己的丈夫,平凡地度过一生。
她回去见母亲,想背弃家族的责任嫁给他。林月昙当然不肯答应,林钏便自顾自地走了,走之前还跟母亲大吵了一架。
她跟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断绝了关系,舍弃了一切要嫁给那个男人。
一旦被感情俘虏,人都会变成傻瓜,女子更是牺牲者。如卓文君、崔莺莺,抛弃一切只为了一个情字,又有哪个下场好了?
她连夜来到他的书房外,却听见屋里传来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真的要娶那个姓林的,那我怎么办?”
屋里点着灯,男人的身影映在门上。林钏站在走廊的柱子后面,看着一个身姿妖娆的女人坐在了他的腿上。李安阳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儿,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说:“我娶你做小嘛。”
女子便撒娇道:“嗯,人家不依嘛。那女人那么厉害,以后肯定把你管得特别严,你还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娶别人?”
李安阳说:“你放心,我对你才是真爱。要不是为了太乙飞仙诀,我才懒得敷衍她。”
林钏听到这话的瞬间,感觉自己对他的信任被残忍地击碎了。她一直以来相信的感情,原来都是一场幻觉。
她被人当成一个愚蠢的傻子玩弄、被算计,还为了他跟自己的家人决裂,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倒退了一步,心中怒火中烧。屋里的人听见了声音,推门出来。
林钏跟李安阳打了个照面。男人的脸色白了,勉强露出笑容,说:“钏儿,你怎么来了?”
那女人还跟在他身后,他要狡辩也是徒劳。他伸手要拉她,林钏一掌重重地拍在他胸口。他被打得撞到墙上,还挣扎道:“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钏刚才都听得一清二楚,不想再看他肮脏的嘴脸,飞身越墙而出。
林钏牵了马,走在街上。此时正值隆冬,寒风刺骨。她眼里含着泪水,终于认识到自己有多天真。轻易地相信男人的话,把母亲的叮嘱抛在脑后,落得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
“怪不了别人……是我活该。”
她擦了一下眼泪,觉得自己不值得同情。从她抛弃使命的那一刻,就已经背叛了自己的人生,又怎么能怪别人谋算自己呢。
她走在空旷的街上,不知道能回哪里去。雪纷纷落下,前方一束光照亮了路。路边的医馆里,一个人提着灯笼走了出来。
他裹了一下貂裘,灯光映出了他的脸庞,是孟怀昔。他看见了林钏,诧异地说:“林姑娘,好巧啊,你怎么在这里?”
林钏顾着自己的面子,总不能说被狗男人绿了,吸了一下鼻子说:“我来这里看一个朋友。”
天这么冷,又这么晚了,来看朋友,对方却没有留宿,这实在说不通。不过孟怀昔向来很体贴人的心情,看到了她红通通的眼睛,没有再问下去。
她跟孟怀昔见过几次面,算是点头之交。孟怀昔跟别人不一样,对沧海阁没有偏见。林钏能感到他友好的态度,却又觉得他天性如此,大概是因为身体病弱,所以平时也没什么脾气。
那时候她还不了解孟怀昔的性情,不知道这人貌似温和,实则很有自己的坚持。而且他择友其实很挑剔,一般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孟怀昔回头指了一下店面,说:“这是我家的药铺。最近天气格外冷,不少人犯了旧疾,我在这边请了大夫义务坐诊送药。”
林钏喔了一声,没想到他还挺善良的,能体会普通人的疾苦。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毕竟两人不太熟。她牵着的黑马抬起头,咴地叫了一声,抖掉了身上的雪花。
林钏安抚地拍了拍马背,自己却冻得打了个喷嚏。
孟怀昔笑了,转头看着对面的小酒家。两盏灯笼挂在门口,放出红莹莹的光。他说:“天这么冷,我请你喝杯酒,驱驱寒气罢?”
第14章
风雪被挡在厚厚的棉布帘子外面。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了。
林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跟一个不熟悉的男人吃饭。她跟家族决裂了,无处可去。孟怀昔看起来谦和端正,不像个坏人。反正就算他有歪心思,也打不过她。
他要了个火锅,锅里白色的高汤烧得不住翻滚。林钏心里堵的难受,没有胃口。不过在难过的时候,身边有个人陪着,身处在温暖的地方,让她的心里多少能好受一些。
火锅热腾腾的,散发着香气。林钏想让自己坚强一点,可难受的时候最怕突如其来的温暖。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扑簌簌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