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耍赖,只对自己一个人提出无理要求的时候,说不出来的满足和欢愉。
欢愉有时尽。
最后一晚,秦策的骰子摇出六点,洛无双倏尔长叹一口气,眼里有阅尽千帆藏不住的疲惫和轻松:“不玩了。”
秦策手下一顿。
“那明日……”
“不了。”
洛无双道:“明日我便启程,多谢你对我和岁桐的悉心照顾。”
“你要去哪儿?”
洛无双直视秦策的眼睛。
她有满腹的谎话可说,但如今只是摇头:“不知道。”
“反正我努力了许久也没进成无穷洞,原本答应你拿到《巡山图》就远远地离开,这也没做到。”语气稍顿,接着说,“不过这样也好,你同秦渊,我谁都不欠,大家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说了太多谎话,每一句都为此付出过代价。
骰子哗啦响了几声,秦策依旧像最初所见那样,忽而一笑:“好。”
男人永远比女人更加理性和无情,即使他对洛无双的感情是从未有过的特殊体验,也绝不会因此而葬送自己的前程,不如就永久地收起自己的感情,送她远远离开。
这样也好。
原本洛无双还很愧疚,害怕秦策说出挽留自己的话,他出人意料的爽快让她舒了一口气。
良久,秦策才出声询问:“要同秦渊告别吗?”
秦渊这两个字一出,就仿佛烫着她的心,她有些慌乱,也没想好要不要跟秦渊告别,只能推脱说:“既然打算要走,搞那么隆重也没意思……他也不一定在意。”
听完这话,秦策以为或许自己在洛无双心里比秦渊更胜一筹,不由得开心许多。
洛无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神情变化,十分好奇:“我走了你就这么开心吗?”
秦策满脑子都是自己比秦渊重要的优越感,脸上舒适享受的表情还来不及换上,就匆匆忙忙回答:“一点都不开心。”
洛无双:“……”
在她看来,不加掩饰的明显笑容真是太让人生气,亏自己还认为秦策是好战友,都怪自己太年幼无知,对男人这种道貌岸然的动物过于相信。
洛无双翻个白眼,连敷衍秦策的心情都没有,只说:“我累了,少爷你可以把自己卷一卷滚蛋了。”
秦策十分不舍,但又不能厚着脸皮撒娇,轻咳一声,两侧脸颊有些发烫不敢看她:“这样吧,等燕岁桐醒了,我给他再诊一次脉,以防不测。”
洛无双左手托腮,右手有节奏地敲打桌面,想着他的话有几分真实可靠。大概过了一两秒钟,洛无双抬腿就踹在燕岁桐的屁股上,肉肉的小山明显颤了三颤,燕岁桐这才睁开眼,对着现实的世界一脸蒙,揉着惺忪的睡眼:“啊?怎么了,师父,你和二皇子都在呢?”
洛无双很是慈善地摸摸燕岁桐的狗头:“乖,快让二皇子给你瞧瞧伤口,正好省了咱师徒二人的诊金。”
说是那么说,可当秦策为燕岁桐换药时,看着小童忍痛扯着被褥的手指,洛无双万分懊悔惭愧。
这一切都因自己而起。
倘若能早些离开,这一切都可避免。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洛无双心里也十分烦闷,借着说是休息的机会,蹲在荷塘边念念有词,将荷塘里的所有荷花都拔了。
月色如过往,所有夜晚一般明亮。
洛无双手边有一把莲子,她一颗颗丢进池塘,当丢出最后一颗,她终于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既然不能一本正经地告别,就用莲子作别吧,一别生欢喜,二别生新缘,三别岁岁不相见。
《苍柏巡山图》,她不要了,这个破地方,她也不待了。
洛无双告诉自己,从今天起,自己不再是北洲公子,她要做回她的游侠洛无双。
东苑洛无双的房中留书一封—
信中回顾了每一个书院里的战友和自己的相处时光:秦策、舒遥、霍雨萌、秦澄、秦渡,连山长都提到了。
唯独秦渊,只字未提。
只在话说得狠绝,心却一片柔软。她仍是去了一趟秦渊的小屋,然后将怀中那块价值千金的避毒玉放在了秦渊房中。
趁着夜色,洛无双匆匆离开了稷下书院。燕岁桐带伤,到底行走不便,洛无双几番思考,还是让他暂在书院疗伤。安顿好燕岁桐,她有一瞬间的迷茫—现在她该去哪里呢?她又有哪里可去?
她一路晃晃悠悠,最终选择了最江湖的方式,既然无处可去,那就随处为家吧。于是她选择了天香楼,豪气地点了一桌子好菜,顺带要了一坛十年的女儿红。这些银钱,还是在书院时,秦渊给她的。
怎么又想起秦渊了?去他的秦渊……
洛无双喝着闷酒,听着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着林、唐两家联姻的事:什么唐凛断袖难改,谋杀娇弱小姐……唐家易主,世上哪里有三十年“太子”……
洛无双听得有滋有味,多喝了两杯小酒,夜深时才脚下打晃地从酒楼里出来。
一转身,她就被青楼里的老鸨拉进了春风渡。
那老鸨见洛无双相貌不凡,腰间鼓鼓的钱袋子,是个多金的主儿,更是喜笑颜开,耍着半老徐娘的风骚姿态:“这位大爷,姑娘们都等着您哪……”
洛无双脑子里空空的,晃荡着半坛子没喝完的酒,木木地点头,傻呵呵地搭话:“姑娘好啊,我看你就不错……”
那老鸨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名艳八方的主儿,到老了竟然还能得到俊俏公子哥儿的夸赞,不由得心花怒放,笑得脸上的粉都抖落三层,用傲人的胸脯肉使劲儿蹭洛无双的臂膀,娇滴滴的声音转着弯儿,让人身体发酥:“不如……人家今晚陪少爷……你我二人共度良宵,不收钱……”
敢情这老鸨看上了洛无双的美貌,还要免费睡了洛无双。
不明状况的洛无双大手一挥,直接把老鸨揽在自己怀里,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努力瞪大眼睛看清她的面容:红唇绿眼影,吊梢眉三角眼,鬼神见了都发颤,吓得洛无双几步退出三米之外连连摆手:“不好不好,你还是给我找你们楼里的头牌吧。小爷我有的是钱……”
那老鸨见洛无双躲自己如洪水猛兽,登时也没了推销自己的兴致。不过钱还是得赚,老鸨依旧热情地同洛无双介绍:“今晚花魁柳畔畔的闺中舞竞拍,爷您若是感兴趣又财力雄厚,倒是可以一试。”
醉意阑珊的洛无双一听这话,登时就不乐意了,什么叫可以一试,小爷我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她将腰上的钱袋子一甩,闷声炫耀财力的雄厚。
将酒坛子扔到那老鸨怀中,使了个眼色:“走。”
整个花楼红袖盈满。
三层楼的大厅里坐满了前来竞价的达官贵人。洛无双在二楼落座,手里握着一个啃了半口的苹果,半梦半醒,看着楼下台子上的戏班子,呓语:“磨磨叽叽的跟个娘们似的。”
然而,今晚的花魁柳畔畔本质上来讲就是个娘们。
终于,在洛无双打瞌睡的时候被一声刺耳的锣鼓声敲醒:“花魁柳畔畔闺中舞竞价开始—
“三两银子竞拍开始—”
“五两。”
“十五两。”
“一锭金子。”洛无双醉眼扫过全场肥肠大肚的男人们,一个个有色心没色胆,全都在算计如何花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好歹也是春风渡的当红头牌,怎么出个价都如此不豪气。
洛无双对此向来不屑。
洛无双这一出手,全场哗然。都探头想看看为了一个青楼的女子抛出一锭金子的人,是哪家的便宜儿子。
拍卖的龟奴似是怕洛无双反悔,下一秒就带着签押字据来到洛无双的面前。
他点头哈腰:“爷,您签字交钱,我们楼里的花魁柳畔畔今晚就是您的人了。”
洛无双闭着眼,摸索腰间的钱袋子,毫不在意地掏出一枚扔到桌子上,大笔一挥,唰唰写下三个大字:洛无双。
那龟奴赶紧把金子收到怀里,笑得胡须发颤,眼睛眯成一条缝,朝着楼下所有的嫖客说:“恭喜洛大爷拔得头筹,一掷千金,抱得美人归!”
龟奴带路,洛无双打着酒嗝醉醺醺地进了花魁的闺房。
层层纱幔迭起,迷迭香的味道酥麻人的毛孔,洛无双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踩在云朵上,轻飘飘的,没有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