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汛紧靠着医生干燥的衣物,如同一只懒惰的树懒般藏在树冠中,他呆愣地看着窗外移动的光影,渐渐昏睡了过去。
顾警官第三次来到医生的诊疗室,让他奇怪的是,这里的陈设好像每一次都摆在不一样的地方。桌上的沙钟依旧流淌着细沙,只是里面的沙砾变成了焦炭一般的黑色。
医生给他端来一杯蒸腾着热气的红茶,那只白色的茶杯上没有任何花纹,只在杯口围了一圈银边,那颜色寡淡的就像是被敲碎的骨灰。顾警官并不知道医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抬头看见医生坐在他对面的翅膀椅内,正微笑着请他喝茶。
顾警官无法直视医生的眼睛,他锐利的眼神几乎可以穿透一切,这让顾警官在和医生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看上去不太好。”医生将室内的光束调的暗了一些,他说,“在这里,你可以好好休息。”
顾警官听从医生的话,他半躺在那张灰色的椅子上,轻诉道:“我又梦见他了,这次,他杀了我。”
“顾警官,我想你并不害怕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医生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他肯定地说道:“你害怕杀戮。”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医生试着降低他防御性极强的心理状态,从而试着与他交换弱点:“我很害怕噪音,当留声机摔在地上的时候,发出的那些恐怖声响,是我整个童年的噩梦。”
顾警官因为医生的自述,短暂地忘记了那些闹人的噩梦,他迟缓地移动眼球,突然说道:“我以为你无所不能。”
“在我听不见那些奇怪的声响时,我也这么认为。”医生转而问道:“那你呢?是什么让你害怕杀戮。”
作为交换顾警官也没有过分吝啬,他稍稍回忆了一下,又用了半分钟来组织语言,他低声道:“小时候,我将一只小狗丢进壁炉里,看着它活活烧死,我很后悔,我以为那只是一只小狗玩具。”
医生微挑着眉峰,询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讨厌妹妹,她不是妈妈的孩子,她在我的球鞋里放钉子,所以我想弄坏她最心爱的玩具。”顾警官缓慢地说道。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妹妹呢?”
顾警官的瞳孔骤缩,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医生,并不是因为医生给出的建议而惊讶,而是他发现医生毫不避讳地说出了他藏在心里多年的隐欲,那种赤裸的恐惧让他感到羞愧。
“你不敢,所以杀死了她的小狗,可你明明知道,那是一只活的狗。”
顾警官放在身侧的手掌猛地收紧,他浑身控制不住地打着寒战,并且下意识地否定医生的判断:“不是的,我不知道——”
“诚实一些。”医生笑着打断顾警官,他微的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种攻击性极强的姿态,“你分明渴望杀戮,你一点也不害怕。”
“你可恶的妹妹一定折磨过那只小狗,对吗?你将它丢进壁炉,以免再让它受到伤害,你救了它。”医生的低沉声音像是的独奏的大提琴曲,醇厚的音色安抚着顾警官敏感脆弱的神经,在那之后,医生满意地看见顾警官眼中流露出的懦弱与悲戚逐渐瓦解。
“我救了它——”顾警官呼吸急促起来,他的眼眶里渗出疲劳过度的猩红血丝,嘴里却依旧喃喃自语。
“是的,就像你开枪杀死的那个人,不是你也会是别人,而你帮他免去痛苦的牢狱之灾,你做的很好。”
医生看着陷入潜意识里的顾警官,体恤地倒掉了茶几上那杯早已凉透的红茶。
晚上他还需要参加一个朋友们组织的小型聚会,正在他整理那张顾警官躺过的胎椅时,他的电话突然响起,医生接通了电话,他知道那是谁打来的。
“现在回家吗?”陶汛的对白里很少出现主语,他的交流与感知都存在缺陷,这也许是长期被关在封闭式的环境中所出现的症状。他几乎没有社交经验,却异常的乖巧听话,出门前医生让他停留在哪里,回去之后他就一定在那里等着医生的到来。
医生的瞳孔在冰冷的灯光下变幻出一种虚假的柔和,他朝着电话里的那个人说道:“会很晚,要是饿的话,冰箱里还有一块红丝绒。”
医生迁就着他的说话方式,只听见一声短促的欢呼过后,脚丫落在地板的声音让医生沉郁的心情逐渐舒缓了起来。
第四章
医生回到家后,在卧室的衣柜里找到了陶汛。
他总是睡在这里,像停留在母亲体内的婴孩般蜷缩在柜子的一角,医生第一次发现他不见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在找到他之后将人勒死。
谁也不知道他躲在衣柜里,等到医生看见躺在他西服上睡得昏天黑地的陶汛时,他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松开手中的鱼线,转而将陶汛从衣服堆里抱了出来。
现在也同样如此,陶汛埋在医生的睡袍里,浑身上下充满了医生的味道。医生低头在他颈间轻嗅,仿佛想以此冲淡刚才在聚会里沾染上的浓香。
陶汛在睡梦中抓住医生衬衫上的宽角领,把他优雅的温莎结拉扯的一团乱,可他却一点也不在乎,他将陶汛放在蓬松的鹅绒枕头上,方形边桌上的洋蓟灯散出一圈冷淡的白光,一只丝绒盒子静静地放在桌角。
那是何先生赠与医生的礼物。
黑色旋梯旁挂着一幅巨大的壁画,水晶灯里摇晃着细碎的幽光,画框边的卷叶鎏金如同熔化一般垂落下来,画中嵌入地下的棺材是整个晦暗背景的全部,复活了的拉撒路从棺材中坐起的那一刻,浅金的圣光落在他灰败僵硬的脸上,诡异的颜色铺垫却使得画中光影混乱,阴森可怖。
何先生从转角的阶梯上走下来,他年近六旬,因为病痛剃光了所有的头发,他佝偻的身躯在灯光的照映下显得脆弱不堪,枯瘦冷硬的侧脸好像抽干了内里的血肉,皮肤上残留的毛发让他看起来像块发霉的烂肉。
垂危的狮子托着残躯走到医生身前,在夜深人静地时候与医生笑着寒暄:“能见到您来,是我的荣幸。”
医生侧身欣赏壁画,他看着死而复生的拉撒路,笑道:“我为你感到惋惜,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神迹。”
何先生褐色的眼睛里满是疲惫与焦虑,他叹息着说道:“所以我要做一件伟大的事。”
“他们都应该为我的离去而感到悲伤。”
医生转眸看着他,像是注视着一件腐坏的食物,“或许你可以把他们最为珍视的东西打碎,至少他们留下的眼泪是真诚的。”
何先生低垂的双眼里滑过一息短促的星火,像是蜡烛燃尽前的最后一缕灰烬,不敌凛风却又不甘心熄灭,他高挺的鹰钩鼻将他的脸庞割裂开来,藏在黑暗中的那一半如同披着人皮的野兽,他咧开的唇角流下恶臭的涎液,笑得安静又疯狂。
“您说得对,本应如此。”何先生激动地点着头说道。
医生感受到了他回光返照一般的生机,此时的医生就像是执鞭的驯兽人,他微抬起下颚,眼带笑意地看着何先生,轻声说道:“你已经失去自我太久了,你所想的那些,为什么不呢?”
在关掉灯后,卧室里陷入一片死寂,陶汛因为医生的靠近迷糊地发现自己并不在柜子里,他下意识地坐起来想要下床,医生却一手将他压在床沿,禁锢着他后退的身体。
陶汛触到医生的手臂,微眯着眼睛凑到他怀里,因为看不见的缘故,他想要落在医生嘴唇上的吻不小心磕到了他的鼻梁上,陶汛困得塌下头颅,嘴里像是沾了胶水一般含糊地说:“红丝绒,很甜。”
陶汛想用亲吻来和医生分享蛋糕的味道,医生脑子里的噪音却像潮水一样涌现出来,越安静越清晰,留声机卡顿的沙响和失重的痛感撕扯他的神经,那些嘈杂的人声日复一日地环绕在他耳边,血管中像是兑进了滚烫的沙砾,他如同一只稻草人一样立在荒芜的旷野中,看着眼前影物交叠,肉泥飞溅,之后,流淌的血液遮盖了眼睛,温热的甜腥渗入齿缝,他对于美味的食物有了更深的理解与发现。
医生天生夜视极佳,他不自在地扭动着脖子,又一手拉下陶汛脖颈下宽松的衣领,他看见那孩子苍白的胸口上露出着一枚淡色的乳粒,医生沿着他平坦的胸脯抚到左侧的乳晕,稍一用力就箍出一个圆鼓的弧度,医生的拇指陷入那片柔软的肉团之中,掐着那枚可怜的乳尖挺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