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禅师道,“我也想看看他。”
江远寒没信,狐狸耳朵迷茫地抖了抖,陷入沉思。
“我想知道你们的过去。”忘生道,“以我当前的心境,还俗是早晚之事,既然如此,不若早做决断。”
这其中有些言外之意。
江远寒实在耐不住心动,他感觉自己就像跟失忆恋人普及初见场面一样,有一点微妙的激动,但还是故作从容地点头同意。
佛修手中转动的佛珠缓慢顿止。
微风拂过林叶。
穿过翠鸣山,化为遁光经过十几分钟的寻觅之后,江远寒终于见到曾经想见而未见的一幕。
一切如此熟悉,但又仿佛隔绝了几世之久。
腾蛇的身躯盘踞在断峰之上,与山石融为一体。在巨大的雕像之下,是一条较为平坦的小路,已经被行人的步伐踩实了,道路两旁生长着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斑斑点点的颜色点缀在两侧,有一些甚至向上延伸,开在了断崖的边缘,与腾蛇巨大的尾依偎在一起。
江远寒没有见过小师叔的妖族形态,他只想得起对方眼下细碎反光的鳞片,勾入喉咙令人畏惧的信子,还有那些几乎令人觉得有些痛的拥抱。
明明知道对方的这部分真灵已经回归本体,但江远寒还是有些难以平静,他恋恋不舍地抬手触上腾蛇雕像,如同触摸到坚硬无比的岩石,而非那只挽起他的手。
雕像的鳞片缝隙间长着冒出来的草木嫩芽。
“这个时节,好像不是什么万物复苏的日子。”江远寒念叨了一句,闭眸和缓了一下呼吸,尽力放松心情,有点开玩笑似的道,“你看看,跟我在一起,没一个有好下场。”
他说的不止是对方,还有很久很久以前,跟林暮舟结怨时的那个女孩儿,只不过,对方仅仅是暗恋,就已经受到了残酷的波及。
他知道这是谁的错,但依然会在某些沉寂的时刻,突然觉得难辞其咎。
忘生禅师注视着他的侧脸,沉默片刻,竟然略带认同地点了下头,随后却又摇了摇头:“他并不后悔。”
“你们的感知又不是相通的,你怎么知道小师叔……”江远寒说到这里,话语突兀地一顿,他转过头看向禅师,“……感知虽然不通,但你们的这份执迷不悟,倒可能是相通的。”
忘生道:“你我早有缘分,我知道。你说过的话,我都仔细地想过,所以才想来陪你见见……李承霜。”
他没叫玉霄神了。
江远寒盯着他看,没从佛修古井无波的神情中看出什么异样:“不知道为什么,你表现得越通情达理,我就越有点心里不得劲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师叔:感觉头上有那么点……绿?
第七十八章
被通情达理包裹着的,是内部浓郁如墨的欲。
这一点甚至连忘生都没有注意到,他知道自己有失控的危险,但这仅限于菩萨所遏制的佛性。他本身并不知道,在内心识海翻腾着的,除了隐忍退让的“深入了解”之外,还有潜滋暗长的魔性。
这种魔性是指走火入魔的魔,指佛心和意志的混乱和动摇,跟魔族魔修并无关联。
微风吹过裂隙之间的细小花朵。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江远寒把自己跟小师叔的当年之事简要说了一遍,他靠在腾蛇山石的旁边,脊背挨着与断崖相连的蛇蜕鳞片。
小狐狸看起来充满遗憾,而且那种遗憾之情非常沉郁,没有轻易地全部表达出来。
忘生从旁静默地颔首,他探过手,握住了江远寒的手指:“看你样子,是忘不掉他了。”
江远寒抬眸看了看对方,观察着对方眼底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是忘不掉,但你们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之前就说过……搞出这么多化身来考验我,自己给自己增加难度,只是你不相信。”
禅师没有应答,目光如水地望着他。
“无论是玉霄神,还是冲夷仙君,或是禅师你……你们都同属于一个人,是代表他本人其中一面的化身。这一点我也跟菩萨确认过了,明净叔叔收你为徒,早就考虑过这一点。”江远寒道,“我当然充分尊重你的意愿,你的信与不信,我都尽量配合,毕竟我是魔族数一数二的好男人。”
他一边说,毛绒绒的狐狸尾巴就略显得意地翘了起来,觉得自己特别地讲道理。
忘生看着他笑了笑,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相信,而是转而问道:“你为什么会换这么多身份?”
江远寒想都没想地随口回答:“因为我在修行啊。”
禅师目光微凝,声色如常地道:“修行?要尝试换个身份修行吗?”
江远寒没有意识到自己就在悬崖边缘、而且是布满雷区的边缘大鹏展翅,直接道:“我家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秘术,可以遁入神魂之海,与游荡的魂灵谈好条件,使用他们的躯体……但同时也会遇到一个跟躯体有关的人选,取得这个人选的爱恨嗔痴,就能将秘术运转到极致,再经历道心考验,就可以更上一层……楼。”
他话语一滞,陡然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这些在禅师耳朵里是什么意思:这不就相当于在说“我在利用你”吗?而且是“我就是一个无情无义只有修行的负心汉,一边把人骗的团团转,一边装作情深似海的样子,坑了一个又一个,嘿嘿,轮到你了!”
江远寒的喉结动了动,转过视线,对上佛修清净幽深的眼眸。
“……你听我狡辩……不是,你听我解释。”
忘生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他眉心的金色佛印彻彻底底地淡化了,他自己没有察觉到,但江远寒却能见到对方身上的气息急遽变化。
仿佛菩萨亲临的那一日,他在极度的幽暗无声之中,被心声叩问到几乎成魔的刹那。
忘生的手很好看,修长有力,与记忆中的完美重合,他屈指按住小狐狸的衣领,气息温然地传递过来,如同四月暖风缭绕不绝。
“你解释。”他道,“我听听。”
江远寒感受到一股极度的压迫感,他的尾巴绒毛都要炸起来了,狐狸耳朵紧张地直立起来。他抬手按住禅师的手背,认真解释:“虽然我有一点点……就一点点,目的不纯,但我喜欢你是真的。”
忘生的手指把他的下颔扳了过来,动作平和缓慢,但却又不容拒绝。他身上的檀香与莲花气息交融在一起,徐徐地扩散出去。
禅师的手指撬开柔软的唇,伸进尖尖的齿列之间。
“你这张嘴,”他说,“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我辩不出。”
修长的指节拓入牙床之间,触碰到濡湿的舌。小狐狸的舌尖又热又软,被指腹按住的时候似乎想要抗拒,但抗拒的力度又实在不足。
江远寒没舍得咬他,他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是对的,这种看起来通情达理温柔可亲的佛修反而最难预料,比师兄还更难揣摩、难伺候一点。
一贯脾气不好的反派魔头,偏偏对自家道侣没有什么办法。他挣脱对方的指腹,但也没咬,也就是推拒对方的侵入,含含糊糊地道:“你就当我都是真话……呜呜……”
没能说清楚,对方手腕上的佛珠一颗颗地开裂,绽放出皲裂的纹路。
忘生的手指摩挲着小狐狸的尖牙,在能够将人咬出血的牙齿上来回触摸,几乎像是挑逗食肉动物的底线。但江远寒早已经过初恋与二婚的熏陶,在产生误会的时候成熟了很多,费劲巴拉地握住对方的手腕,转过头咳嗽了半天。
有点压迫咽喉。小狐狸的眼底泛起生理性的湿润泪光,他才刚刚从这种有点犯神经的逗弄中回过神,就被禅师抱到了腿上。
这里是离翠鸣山不远的断崖,也是李承霜昔年盘踞之处,在这里化为山石、等到寂如灯灭。或许在这里发生点什么,在忘生的心里,能让从欲海中生长出的淬毒荆棘,凝聚出报复或折磨的痛与快意。
他的情绪总不外露,可越是沉凝无波的湖面,下面潜没着的巨兽就越是庞大。一声并不强烈的呼唤,就能让失望不断堆叠的山峰刹那雪崩。
雪崩是无法阻止的。可对于忘生来说,连坠落和失控,都显得那么低调。
江远寒坐在他的腿上,觉得自己的腰身被死死的掐着,力道重得他都痛。他放弃了说服和辩解,自暴自弃地道:“来吧,高僧还俗当场,我就知道你这脑子得修理,我承认我有错,可是……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