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安熙也不一定比得过一个安镜。”红缨左手揽住安镜的肩,右手拿手帕按住她左肩中枪的伤口。
“我弟弟在你眼里,就这么差劲?”
“不是他差劲,是你太优秀。镜爷,你有多优秀,你自己不知道吗?”
“现在知道了。”
来自各行各业各路人的花式夸赞,安镜听过很多很多。但今天从红缨口中听到一个最简单的“优秀”,竟让她喜不自胜。
她异常“乖顺”地任红缨搂着,红缨身上散发出来的独有的香味,令她忘却了伤口的疼痛。
靠着这个比自己小了整整十岁的小姑娘,她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我歇一会儿,找到地方,叫我。”
“嗯。”
红缨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挺直腰背,靠安镜更近,好让她舒服地将脑袋搁在自己的肩头。
……
诊所的女护士已经下班,只有一名年逾六十的男医生在。
再晚到十分钟,老先生也关门了。
枪伤并不罕见。
打了局部麻醉,取子弹的过程很顺利,随后喻音瑕主动提出:“包扎上药的步骤由我来吧,麻烦医生和我说得详细些。”
看着伤口,喻音瑕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敢伸出手去触碰。她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洞,得有多疼。
镜爷,疼吗?
她想问,却问不出口。
……
在诊所处理好伤口,给了老先生一笔可观的钱作为封口费。
安镜往家里打了电话,说外出办事,过两天回。
红缨理解了她的顾虑,为她排忧解难道:“镜爷若是信我,有一个地方可去。”
安镜道:“指路吧。”
……
到了红缨说的目的地,安镜对柏杨说道:“辛苦了。我这边没事了,你回戮帮听从强爷安排吧。”
柏杨是个明事人:“镜爷保重。车我开走,改日清理干净后再开去安家奉还。”
第7章 音音
破旧的老城区,地面,房屋,树木,处处充满着年代感,处处都是这座城市走过的岁月的印记。
低矮的平房比安镜所在的新城区糟太多,比贫民窟的棚区好不少。
红缨扶着安镜往深巷里走。
安镜问:“这是哪?”
她无法将生在豪门里的千金小姐与这样破败的地方联系在一起。在她心里,这个温柔贤淑的姑娘该丰衣足食,该快乐无忧……
然而,这个姑娘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千金小姐。
真正的千金小姐不会被父母扇耳光,不会沦落到舞厅唱歌,更不会深夜出现在老城区。
“我家。”
“你家?你家不是在……”租界?
“那不是我家。”
年久失修的民房前,红缨抬手扣响了褪漆的木门:“红姨,是我,开门。”
安镜不动声色,红缨自言自语:“他对外宣称我母亲已故,给了一个妾室的空头名分,是不想被人发现,他曾经和底层歌女厮混过。”
开门的妇人风韵犹存,什么话都没说。
“红姨,多弄点热水。好了叫我。”红缨带着安镜进了一个狭小阴暗的房间,“此处简陋,委屈镜爷了。”
安镜在藤椅坐下,儿时的一些记忆浮现:“我很小的时候,也住过阴暗潮湿的房子。”
她是在十岁那年被安家收养的。
十岁之前她住在老城区,没有见过父亲,据母亲说,她曾有一个长她两岁的被父亲卖掉了的哥哥。
母亲在她八岁那年病逝,孤身一人的她,和其他无父无母的孩子结伴当童工。
日子很难熬,但总归活到了命运的转折点。
机缘巧合之下,她在安家工厂外,从一只发疯的恶犬口中救下两岁的安熙,安爸安妈对她感激万分。
那时的安家正处于事业起步阶段,工人不多,也会时不时地招童工打杂做些零碎活儿。
久而久之,安爸看中了她言必信行必果的品质,安妈看中了她和安熙的投缘。
多一张嘴吃饭,安家养得起。
没等到安镜的下文,红缨也没问什么,背对着她,在梳妆台前取下面纱,也撕下了贴在脸上伪装疤痕的东西。
而后从柜子里翻找出型号最大的一套棉衣棉裤:“你的衣服裤子上全是血,等会儿换下来我帮你洗了,晾干后缝补一下再穿吧。”
红缨坐在床边,和安镜面对面:“镜爷没什么想说的想问的?”
“谢谢。”
喻音瑕是红缨,在喻正清寿宴当天,安镜就想到了。
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秘密,或者是不堪回首的过去,她自己有,推己及人。
秘密,不是用来揭的。伤疤,也不是用来撕的。对她而言,喻音瑕住在别墅区还是老城区,都无关紧要。
紧要的是,喻音瑕这个人。
“你不问,那我就自己说吧。”喻音瑕徐徐道来。
“喻正清还没发家致富前,就认识了我母亲,母亲爱他,就把所有唱歌赚来的钱都给了他拿去做生意。后面的剧情很老套,无非就是男人成功后,另娶权贵千金。奈何正房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男人就又找到歌女,连哄带骗给他生孩子。遗憾的是,歌女生下的也是女儿。男人想要的是延续香火的儿子,于是再次抛下歌女。不闻不问了十多年后,偶然间发现这个小女儿亭亭玉立,是块以色事人的好料子,就和歌女做了交易。承诺让小女儿认祖归宗去过所谓富家千金的生活,条件是歌女须变成哑巴,且不能离开老城区一步。否则,他会让小女儿生不如死……”
安镜很想抱一抱喻音瑕,又怕她误以为自己是同情,是怜悯……
喻音瑕的悲惨身世,她做不到感同身受。自己虽是安家养女,但养父母在世时对她视如己出,并未亏待苛责过她。
安熙无心从商,安爸就力排众议,栽培天资聪慧的安镜做了安氏烟草公司的一把手。
相比喻音瑕的寄人篱下,她简直太幸运了。
“你母亲,如何称呼?”
“镜爷若不嫌弃,跟我一样喊红姨吧。”
原来,刚刚那位红姨就是她的母亲。安镜的心揪着,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她。
……
“咚咚。”
红姨备好了热水来敲门,喻音瑕拿着棉衣棉裤,拉了安镜往外走。
走进一间更为昏暗狭窄的空间里,可容纳一人的木桶内装满了热气腾腾的温水。
喻音瑕试了试水温:“温度合适,镜爷擦擦身体吧。衣服我放在架子上了,您洗好了再叫我。”
安镜因她的体贴而动容,右手抱着左胳膊扮柔弱,靠着木桶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伤成这样,你看我还有自己擦洗身体的力气吗?”
光是想想安镜脱光的画面,喻音瑕就烧红了耳朵。
“你,我,我……”
“逗你的。”安镜单手解衣扣,“你也是有丫头伺候的小姐,怎能让你……”
“安镜!”喻音瑕气鼓鼓地打断她说话,三步并作两步,上手给她解扣子,“要不是看在你也是女人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脏不脏,洗不洗!”
“音音,你好凶。”安镜奸计得逞,自取了小名来喊。
喻音瑕的头埋得更低了:“你还真是没一点女人的样子!真拿自己当爷了!”
安镜语气发狠:“我不先把自己当爷,那些人就更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安家对我恩同再造,安氏企业,我是拼尽全力也要守住的。”
是啊,只有自己强大,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和信服。
虽然这一路走来很不轻松,但亲情、名利的收获,远远高于她原本的期待。
她是个看起来很有野心,事实上并没有野心的女人。
喻音瑕帮她解裤子时,手碰到了一样硬物。
那是一把手/枪。
安镜将其取出:“防身保命之物,出门必不可少,帮我收好。里头还有子弹,当心擦枪走火。”
她把手/枪交给喻音瑕,等于绝对的信任,等于暴露弱点。
喻正清也有手/枪,喻音瑕见过的。
今晚惊险刺激的枪战经历了,腥风血雨闯过了,安镜身上的枪伤,她也目睹了。
托安镜的福,世间恐怕再没什么事能吓到她了。
她把手/枪搁置在棉衣里:“危险物品和我不会用的东西,我是不会乱碰的,我惜命。”
“但凡能活,就别找死。”
这句话,安镜是说给自己听的。可她没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