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
宋乐舒忽然摇了摇头,呢喃道:“我不知道,如果一切都是我想的那样,我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他。”
唐沛不懂她话中的意思,可宋乐舒也没有解释。
她低着头跟着队伍的脚步走到了紫宸殿外。
一行人站定,宦官前去通传,不多时便传来了传唤声。
皇宫里是什么规矩,之前已经有无数个人在这些女官身边叮嘱千万遍,该怎么做这些姑娘们心里极为清楚。
不管圣人安排了什么职位,她们都不可反驳,不可生气。
紫宸殿内金碧辉煌,这是陛下私下接见大臣的地方,多时也在这里处理政务。今日陛下选择在这里见她们,其重视程度也可见一斑。
走进殿内,她们在殿中央停了下来,垂着头随着鸿胪寺卿的声音而跪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静的只能听到折子合上的声音,冰凉的地面贴着手掌,宋乐舒整个人开始发冷,她陷入一种复杂的情绪之中。期待和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与元启初见的场景宛如昨日,可细细算来,其实已经将近一年了。
竟然这么久了——
元启在自己的面前,一直都像是一团谜。
种种情绪之下,元启的音容笑貌浮现在脑海中,他清朗温润的声音不断在脑海中徘徊,耳畔,响起了和元启相同的声音。
天子声音毫无威严,甚至带着丝愉悦,他道:“平身。”
这两个字落在宋乐舒的耳中,站起身时她的腿肚子在打抖,旁人或多或少都偷偷抬头去瞧陛下的样子,只有宋乐舒几乎快将头垂到了胸口,耳畔响起陛下的脚步声,宋乐舒甚至闭上了眼睛。
她在怕。
怕看到真相,怕看到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鸿胪寺卿道:“陛下,女官五人皆数在此,还请陛下吩咐。”
“不急,朕先问她们几句话。”
姑娘们的心中浮现起激动,年轻的帝王能勾起她们心中的无限遐想,仰慕钦佩此时充斥内心,再想到自己即将成为女官,又顿生自豪之感。
“你们依次自我介绍一下,便从你开始。”他指了指柳云和。
柳云和行礼:“回陛下,小女名为柳云和,家父开国侯柳成,恭祝吾皇圣体安康。”
······
依次介绍下去,每个人都大着胆子抬起头,介绍自己的出身之后,还会说一两句吉祥话。
终于到了宋乐舒。
她听着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跳声,深吸气,抬起头直面自己最不想看到的真相。
他金冠束发,冠中一颗红宝石熠熠生辉。清润俊朗的面庞没有笑容,尽是威严,明黄色龙袍加身,金龙威风赫赫盘亘在胸前。
元启。
自己心心念念的元启,他是帝王。
宋乐舒看着熟悉的那张脸,忽地自嘲一笑,行礼表现出恭敬。
“小女名叫宋乐舒,曾在民间开办义学,恭祝陛下······”她话语一顿,却是未说出半句吉祥话来。
殿内霎时寂静。
其余女官一愣,心中满是惊骇,生怕宋乐舒因此而惹恼帝王,就连鸿胪寺卿也生了惊忧。
众人连忙去观察元启的表情,却见元启的脸上没有半点恼怒,他凝视着宋乐舒单薄的身体,一双好看的眼睛中全是复杂。
唐沛一瞬间以为,陛下看上了宋乐舒。
乐舒妹妹长伴君侧的想法,看来要心想事成了。
宋乐舒依旧没有将那吉祥话接上,元启缓步走向前,在宋乐舒的面前停下。就在宋乐舒以为他要做些什么时,元启却移开了目光,看向了鸿胪寺卿。
“赵卿此事办的圆满,朕有重赏。”
“为君分忧乃臣之幸,多谢陛下。”
元启笑笑,继续道:“众位从长安诸多女子中脱颖而出,自然应该谨记从前所学种种。不日南都使节来访我朝,你等需展现出我朝风度,挫掉南都使节的锐气。”
众女子齐声道:“谨记陛下教诲。”
嘱咐过后,元启叫来德诚,将每个人的职务吩咐了下去。
唐沛如愿以偿进了国子监,桓雪被排到了自己祖父手下,每个人几乎都被安排了和自身相称的职位。
最后德诚念到了宋乐舒的名字:“封宋乐舒为内廷编修,即刻前往典书阁任职。”
宋乐舒下跪谢恩。
众人离去时,唐沛神色复杂看了宋乐舒一眼,她白皙的面庞不似往日温柔,唐沛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近乎冰封般的固执。
宋乐舒站直身子,前面的姑娘们迈开脚步跟着鸿胪寺卿离去,她依旧站在殿内,动也未动,乌色的瞳直直看着元启的双眼,想要从中找到一丝破绽。
鸿胪寺卿也察觉到了不对,不由停下脚步神色暗示宋乐舒,叫她快跟上。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却是元启先开了口,他道:“宋乐舒,你先留下。”
“······臣等告退。”
紫宸殿内瞬间空荡,元启开口叫德诚带着宫人一并退了出去。德诚关上殿门,冬日微弱的阳光笼罩着宋乐舒,衬托的她宛若出尘,可也带了一分冰冷。
元启一步步向她靠近。
第59章 偏心 我才不要你偏心
眨眼, 元启距宋乐舒不过咫尺之寸。
他卸下了帝王高高在上的冰冷,眼眸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元启摘下拇指的白玉扳指, 而后伸出手掌想要拉住她的手。
宋乐舒拒绝了他。
“陛下, 陛下······”宋乐舒兀自念了几遍,忽地对元启绽开一抹笑容, “是我太愚笨了, 虽然有所怀疑, 但却不敢去想你的身份。”
元启手足无措,宋乐舒动作中的疏远叫他惶恐害怕,錾刻精美的熏笼暖气阵阵, 可元启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即便是从前大军压阵,险些被逼到绝路时, 元启也没有这么害怕过。
“对不起, 我伪装身份去接近你, 我没有对你说实话,你气我吗?”他墨潭般的瞳带着讨好。
宋乐舒凝视着他,面上不改表情, 心里却隐隐生乱。
他是帝王。
“你口中究竟几分真话?你不是知黎的舅舅,也许就连元启这个名字都是骗我的——”宋乐舒语气中带着质问,以及压抑的怒气。
“不, 名字是真的, 除了蓄意接近外,我对你真心实意。”
宋乐舒恍然一怔, 元启却趁她怔愣的片刻忽然伸出手,将她抱在了怀里。
上次被他这样抱着是在宁静古刹之中,那时大雨滂沱, 这个怀抱就像是天地间的唯一,他低沉的情绪之中带着愧疚,当时宋乐舒压下了满腹疑惑,选择不再多问。
而现在他又这么抱着自己了,扑面而来的沉香气叫宋乐舒缓缓回神,那时他的身上也是这样的味道,和现在一模一样。
元启——
他还是元启。
“上次你说我有难言之隐,我现在便告诉你,我的难言之隐便是这个身份,”元启看着她,“我不是什么贵公子,我其实是你们口中的反贼,杀过无数的人,心里也存过肮脏的念头,气运使然我站在了云端——”
他忽地顿了顿,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恳求:“你讨厌我吗?”
你个骗子。
宋乐舒闷着气,差点就被这满口的花言巧语感动了。她离开元启的怀抱,抬手堵住耳朵:“我不讨厌你,可我不想原谅你。”
元启脸上的喜悦一闪而逝,凝固在脸上的是愧疚和无措:“我······”
就像是怕宋乐舒就此离自己远去,元启忙改口问道:“那你能留在典书阁吗?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弥补我的过错。”
宋乐舒手臂一僵缓缓垂下来,她沉默着没应声,算是默认了。
元启就着这个话题继续了下去,像是乞求宋乐舒的垂怜:“在皇宫之中,没有人敢欺负你,你是我亲封的编修,典书阁里的人都很好相处,绝对没有人敢找你的麻烦。如果你不想写东西,每天翻翻书就好了,绝对不会有人说你偷懒。”
宋乐舒绷着脸没有应声,元启悄然拉住宋乐舒的手,让她坐在榻上,靠着软软的垫子。
“虽然有时候我也不方便,但我一定会时常去看你,这次我保证,绝不会再骗你。”宋乐舒从前未发现元启如此啰嗦,她冷声打断:“元启,你这是作何?”
元启身子蓦然一僵,堂堂帝王竟坐在榻的垫脚上,靠着宋乐舒的腿,仰头:“看不出来吗?我在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