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像······是一件衣服。”杨同忽然道。
“是葛麻。”贵族官宦之家多穿绫袍丝绸,平民多穿葛麻之类,不敢穿绫罗绸缎。
“连玉,证据确凿,你还敢抵赖!”刑部侍郎陡然一喝,中气十足叫连玉身子一颤。
她一张脸上满是惊恐,不断后退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可皂隶却狠狠抓住了她的双肩,叫连玉无处可躲。
宋乐舒掐着自己的手腕,看着几乎是被定了罪的连玉,眼中复杂的情绪不断迸现。她怎么会纵火?临时起意栽赃自己吗?
可连玉摆明了不承认,因牵扯此案中的人身份特殊,刑部侍郎不可能动刑逼迫招供。
宋乐舒用近乎心痛的目光看着连玉,她沉声道:“连玉,不要狡辩了,你的指缝中一定残留着少量的药膏,只要派人鉴定——”
连玉忽地生出一股绝望。
她看着自己的指甲,就算不查指缝,只要刑部侍郎叫婆子验明正身,她手腕的烫伤也一定逃不过检验。
随着她手的抬起,袖子恰好下滑了一截,露出了连玉手腕上的烫伤。
众人惊呼,瞳孔不断放大。
“是我,火就是我放的,我只是烧了书架而已啊,又没有杀人,你们怎么都要抓我呢?”连玉苦笑道,面容中带着一丝委屈。
鸿胪寺卿面露哀痛,他道:“纵火之罪该如何,你可清楚?!”
连玉呢喃:“火烧官衙家宅者,三年囚刑;纵火损失重大者,依损失之量,判处三年以上囚刑或流放;纵火造成重大人员伤亡者,按伤害之罪论处。”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鸿胪寺卿斥道。
连玉的罪被一笔一笔记录在卷宗上,刑部侍郎沉声,怒道:“连玉纵火,损失书卷数十,依《贤律》,囚刑五年,即刻执行!”
皂隶死死抓住了连玉的肩膀,扯下了她的腰牌,玉质的腰牌被狠狠摔在地上瞬间破裂,就如连玉的命运般。
这辈子再无翻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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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火之案叫女官们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学室损失不少,数卷古籍被毁,好在其中不少是复本,损失不至于不可挽回。
姑娘们被准回家休息三日,待三日后再回到宅子中继续进行学习。彼时已是十一月,又发生了这档子事,宋乐舒等人的学习时间大大缩短,估计用不了十天,便要彻底结束了。
只要这段时间不再发生意外就好。
鸿胪寺卿亲自派人去各家通信,叫家人来将姑娘们接回家,三日后再亲自送来。
眼看着开国侯、定远将军、国子监祭酒都亲自派了马车来接,宋乐舒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看着茫茫天地,仿佛天地万物都陷入了虚无。
忽然,她身侧熹微的阳光被人挡了挡,宋乐舒回神侧头,便看到了抱着剑的宋知勉。
“妹妹,哥哥来接你回家了。”宋知勉的声音带着丝沙哑。
宋乐舒眼眶一热,顾不得体统规矩扑进了宋知勉的怀里,宋知勉怔然,拍了拍宋乐舒的背:“哥哥都知道了,别哭,小心鼻涕和眼泪都冻住。”
他的妹妹受了不小的委屈,且自己帮不上任何忙。
宋知勉愧疚之余,更多的是心疼和无奈,想到从小被一家人捧在手心中的明珠,被人误会、猜疑、陷害,宋知勉便心如刀绞。
可宋乐舒破涕为笑,坐在台阶上倒是没有什么眼泪和鼻涕,她甚至做模样打了宋知勉一拳:“我要回家告诉父亲!让他打你一顿。”
言罢,宋乐舒站起身拍了拍灰尘,宋知勉跟在她的身侧,二人向家中走去。
又是一年冬。
可今年又和往年有些不一样,至少一切都在一点一点变好。
“下雪了。”宋乐舒忽然道。
簌簌白雪缓缓落下,宋乐舒深吸一口气。那些痛苦的、难过的、落魄的,都在一点点过去。
“每次我一个人受了委屈的时候,我都在想,纵观往后人生几十年,现在所遇到的一切在以后都不算任何问题,也许连记忆里的一粒尘埃都算不上。每次这么开解自己之后,我都不怕了。”
第58章 面圣 元启,他是帝王
宋乐舒在家中休息了三日。
父兄二人都对宋乐舒心疼得紧, 她倒是难得在家睡到日上三竿,醒来便有宋知勉极为殷勤地端上热菜,坐在一边看着她吃完后, 又兀自端下去洗碗。
宋乐舒有意帮忙, 父子二人连连拒绝。
他们二人都以为宋乐舒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毕竟在他们的心目中, 宋乐舒自小就是被百般呵护长大的, 虽然近些年受了些苦, 但在他们的眼里姑娘家都是需要人保护的。经历这么大的事,却只让休息三日调整,未免太少了些。
宋乐舒笑而不语, 她其实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拗不过父兄二人, 便也只能享受着他们的照料。
不过她在家休息第二日时, 定远将军家的下人来传了话, 说那个轻薄宋乐舒的方阑录事被陛下亲自下了令,革职关押,以儆效尤。
宋乐舒捏着青瓷的茶盏一愣, 呢喃道:“陛下······”
“是啊,谁听了都觉得惊奇。”来传话的下人是桓雪的贴身侍女,曾与宋乐舒见过几次, 知道宋乐舒和自家小姐交好, 因此与宋乐舒倒是亲近。
那日在堂内,桓雪曾说过, 御前的人也来了。
宋乐舒当时满腹疑惑又惊忧害怕,便没去细问这个“御前”到底指的是何人,可单看那日的场景······
御前之人多半指的是杨同吧。
窗外冷风呼啸, 宋乐舒送走定远将军府的下人后,披上斗篷想去泊苑碰碰运气,可她刚要出门便被宋知勉截了下来。
“妹妹去哪?哥哥陪你。”大抵是怕宋乐舒再遇到什么意外,宋知勉这几日很是小心。
宋乐舒摇头,面不改色道:“想去东市买些吃食。”
无奈作罢,只能等待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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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宅子里的姑娘们半数官服加身,成了女官。
说是官服,其实也不过是临时赶工出来应急的罢了。姑娘们的官服一水的月白色,颜色淡蓝极为宁静,她们的长发也尽数用簪子簪起,当得上端庄。
朝中官员依品级、职位不同,朝服由紫、绯、绿、青以此变化。女官的设置本就不遵循常理,月白色的衣服也算情理之中。
宋乐舒坐在轿子里,紧张充斥着内心,她轻轻掀开轿帘一角,远远瞥见了皇城,侍卫庄重肃穆,皇城气派叫人叹为观止。
一行人下轿,跟着鸿胪寺卿缓步走进皇城里。
宋乐舒的身侧是唐沛,她一贯庄重,可此时脸上也免不了兴奋激动,唐沛低声叹道:“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要见到陛下了?”
红墙黄瓦一片气派,宫殿层叠巍峨,层层宫门深入,他们的脚步依然未停。
“是啊,我们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唐沛察觉到宋乐舒的语气有一丝不对,她抬头看了宋乐舒一眼,却见对方乌色的瞳中幽深,却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乐舒妹妹······”
听到唐沛叫自己后,宋乐舒才如梦方醒般看了她一眼,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笑意未达眼底:“唐沛姐姐想去哪任职?”
唐沛低语:“我自是希望能进入国子监,有兄长在身边也踏实一些。”
宋乐舒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见她沉默,唐沛以为宋乐舒是被未来去向所困扰,干脆玩笑道:“不如你也与我一起吧?我兄长是个极好的人,非我自吹自擂,我兄长玉树临风,与妹妹你极为登对。”
换作往日,听了这番话的宋乐舒必定会一阵脸红,而后嗔道姐姐莫要打趣我。
可今日,宋乐舒的目光停留在远处的紫宸殿上,半晌轻声道:“我想留在内宫里,做什么都无所谓,我想留在他的身边。”
她没有解释自己话中的意思,唐沛的脸上忽地露出一阵惊愕,脚步也停了下来。
留在内宫里,留在他身边——
身后传来桓雪的低声催促,唐沛这才迈开迟疑的脚步:“妹妹,你······你想长伴君侧?在这金丝牢笼中待到老吗?”
宋乐舒一滞,看着似有误会的桓雪,宋乐舒一时失语。
如果真如自己猜想的那般,元启就是这天下之主,万人之上的君王,那一切又该如何?
宋乐舒整个人怔然:“姐姐以为,我想当娘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