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了摇头,那人转身飘然离去,转瞬间已在百丈外。
远远的,风雪中送来似自嘲似呢喃似叹息一声。
“罢了。”
53
“赞普,唐军已经攻破我军第七条防线!”
“赞普,唐军的陌刀队攻上来了,孛力扎将军阵亡,阿巴里将军带人去了。”
……
“报!赞普,唐军有一支重甲骑兵队,绕过我军防线,已经穿透右翼直奔中军而来,人数约为八千。”
一直轻敲手鼓的齐撂弄赞终于停住了手指,睁开了微眯着的狭长细眼。
赞普偏爱白色,在他白色的大拂庐中,除了几件金器,其余都是白色的物什,几乎看不出这个高原国度一贯绚丽的色彩风格。
他很瘦,脸色异常苍白,同吐胡人黑红的肤色差距很大。赞普高高在上,却无法像普通人一样行走在阳光之下,因为光线会灼伤他的皮肤。尽管如此,齐撂弄赞依然是吐胡这个国度有史以来最有力量的王。王座之前,所有人都只能匍匐在地,因为,他是木日波王,天神的儿子,所行处,天地皆为他的神国。
“终于来了吗?”
齐撂弄赞微笑着,在奴隶们的簇拥下,步出大拂庐。
54
拂庐前方五百步外,唐人的铁骑汇成一片狂放恢宏的澜流,正卷着漫天肃涩凌冽风尘,踏碎无数血骨滚滚而来。
这是一支重甲骑兵队,连人带马都披着厚厚的鳞甲。为首唐将跨着黑色骏马,全身烂银色明光铠一骑当先,疯狂挥舞手中漆黑的长槊,身后一柄大旗高高飘扬着一个硕大的“武”字,正是武灼衣。
将胆为军魂,在完成大军战术布局后,一军之帅并未坐镇后方大营,亲自率领军中惟一的一支精锐重骑队直取吐胡中军!
“杀!”武灼衣厉吼,回应他的是千军万马的齐声嘶鸣。
千乘雷起,万骑纷纭,滚滚如洪流奔踏而至。
中军数万吐胡将士拥堵着,拼命以人墙阻挡这支精锐铁甲重骑,在他们的身后,就是赞普的大拂庐!然而,他们的拼死却像纸片,总能轻易被大唐年轻的统帅找到薄弱点,指挥铁甲骑兵左突右冲以锋锐雷霆之势撕得粉碎。
疯狂的杀气在人群中疾驰,那熠熠律动的马刀,如飞雪在人海中蹈舞。吐胡人惊惧哀嚎,血骨迸溅,迸出鲜红的漫漶。
大唐铁骑有若一支高速飞射的箭,锋镝所指以最蛮横的方式穿透一切,不断冲杀及近,短短一刻已经撕开吐胡中军数道防线,踏着燃烧阴霾的血火,此刻距离齐撂弄赞的大拂庐不过三百步!
齐撂弄赞敲着小鼓微微而笑,笑容冰冷似雪。
半月前,曾有一只小虫子偷偷潜入吐胡大营。齐撂弄赞认得那只潜入的虫子,就是这虫子偷走了天神赐予的神石,导致自己的力量大幅衰竭。为了保持如今的力量,他付出了太多代价,尽管如此还是被那只虫子再度潜入,破坏了大半偃魔兽,失去了从前那种可以轻易摧枯拉朽撕裂一切阻碍的力量。所幸,拥有那种能力的虫子,世上不会再有第二只。他没能留下那只破坏偃兽的小虫,却也让他再不能出现在自己面前。如今,这支送上门的唐军,齐撂弄赞已经等待得太久。
小鼓咚咚咚咚的响着,宛若心脏急速跳跃的律动。
白色的大拂庐上方,浩瀚天空突然如水波一般荡漾起来,似乎有什么破碎的声音轻轻响起。沉闷的空气尘末中突然裂开了一个发亮的小豁口,在一片兹兹的碎音中,不住膨胀扭曲炙灼。寒风伴随着冰雪被天地伟力拧糅着,在半空中绞起了一个奇异而透明的漩涡,不断的扭曲扩大,渐渐的一颗狰狞而巨大的头颅,从那破碎的漩涡中央,蓦地探了出来……
偃魔兽。
无论大唐的斥候如何优秀,他们也无法找出这些隐匿在另一个空间的偃魔兽。
人力有穷时,做任何事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即使乐无异是最优秀的偃师,也没有能力完全消灭这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偃甲,即便他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
55
狰狞的流影撕裂了天空,磅礴浩荡的轰鸣在苍茫间跌宕起伏,瞬间化为恐惧的风暴,卷扬大地。茫茫血色的火焰在密集的军队中交错肆虐,整个世界都在颤栗着,恐惧的惨嚎声便成为了战场上惟一的旋律。
在狰狞如噩梦的怪兽面前,人的力量弱小如微尘。
没人能忘记那些铺天盖地的巨大蝠翼扇动天地爆碎的狂风,长长的烈焰瞬间点燃了天空,将最勇敢的战士无情吞没,鲜血洒遍了整个大地。那一天,痛苦与死亡永远定格了将士们容颜,红色尽染征袍,溃散的大军豕突狼奔,余下的只是这铺满一天一地的尸体,以及无穷无尽的恐惧。
远方,浑厚悠长的号角再度穿透陌陌无垠的风雪,卷席荒凉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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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徽四年二月申甲,大否川唐胡两国决定国祚一战,宣和帝御驾亲征,却惨败结局。至此,大唐边军及中央直隶精锐损失殆尽,致使陇右至长安一线再无可战之兵以抵外侮。病中的宣和帝亲自领兵断后,掩护沿路百姓和大军撤离,且战且退。待返回长安,出征十四万大军,只余不足六千人。
也因为唐军的不断伏击阻击,入寇吐胡大军顾不得四下劫掠屠杀,只能集中全部兵力尾衔追击宣和帝的御驾,一路拔城夺关,直抵长安城下。
长安城门紧闭,沿途百姓早已迁徙南逃,周围百里树木砍尽,井泉堵塞,城镇村落付之一炬。
煌煌大唐,迎接吐胡人的,只有一座承载着中土千年气运的锦绣帝都。
宣和帝不再撤退,收拢残军建左右羽林军,亲自率领大唐最后的军队,扞卫长安。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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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白玉京,天下长安城。
这座天下雄城那青灰色的城墙下,那条往日青黛如画的护城河已经被渲染出浑浊的猩红,密密麻麻的尸体泡积在水中,卧躺在河岸,难以形容的恶臭正从它们身上源源不断的漫漶而出,弥漫整个世界,宛若修罗。
为掩护百姓撤离,皇帝常常身先士卒挥舞帝剑冲入敌阵,守城将士亦各个争先奋勇杀敌,以寡敌众、日夜血战,击退吐胡兵数百次,敌军虽众亦不能拔城。
然而,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即便长安为天下雄城贮备丰厚,连月的鏖战已使守军几乎伤亡殆尽,就连皇帝本人亦多次重伤垂死。当最后一名鼓手阵亡后,因伤病再也无法执握帝剑的皇帝,接过了鼓手的战鼓。
如今长安已不见往日车马如龙人潮似海的气象,更不见日日笙歌,舞画绮罗的旖旎风华。一扇扇紧闭的大门,空空的院墙,散去了这天下最为富庶繁华帝京往日流淌的商贾云集、红袖招展的风流盛景。
原本宽阔整饬的街道上,挖满了豁口,到处都是乱置的碎石巨木、断矢残刃,各种守城器械,往日那些直插云霄的雕梁画栋或被拆下,或安装上了投石、巨盾等装置。幸存的民夫与军士就倒卧在这些器具旁,带着满身伤痛与疲倦,神色麻木。
寂寥长街弥散起森森寒意,死亡的魔魇在这座将倾的城市中盘踞,冷冰冰哀嗥着。
千年繁华已经化为旧梦,隐匿在冰凉的血骨之中,最为骄傲的城市将焚为历史,即便是最桀傲勇敢的战士也无法保护自己的家园。弯弧惧天狼,挟矢不敢张,当苍天倾覆,已身陨灭,家乡的父老亲血,又将如何面对蛮夷虎狼之师的践踏?
远方,有人在暗暗哭泣,大唐真要亡了吗?
所有人都在迷茫,在彷徨。
轰隆隆声如雷一般响起,数十铁骑拥簇而来,雨落般的蹄音落在青石铺就的街面上,抑郁而沉闷。
听得声音,道边的军士与民夫们纷纷抬眼,无数人的目光同时追随着当先一骑,原本麻木的神情,瞬间热血激昂。
龙旗卷扬,马背上挂着出征的战鼓,那是大唐的皇帝!贵胄们走了,官吏们走了,富豪名流们走了,但大唐的皇帝没有逃,还在与他们并肩战斗,为捍卫家国父老,不惜肝脑涂地拼尽最后的魂血!
皇帝高瘦的身子在马背上挺得笔直,眼神明亮表情坚毅如铁。
“愿为陛下效死。”
一个声音响起,紧握武器,站了出来。
“愿为陛下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