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扯开话题，不想聊石青。
讨厌石青。
哼。
冯楚英却道：“有什么好了不起的，你看看他做的那些选择，真正起了多大点作用？”
宋凌一怔，心想，小王爷课堂又要开课了。
果不其然，冯楚英指了指最开始那几幅壁画道：“你看看他的出身，就算不是王子王孙，那也肯定是一方诸侯，受着百姓供奉，他的家族有那么多的财富，那么大的能量， 明明能做更多的事情来为百姓谋福祉，他却选择了最简单的一样，那就是撒钱。
可是有句话叫做‘救急不救穷’，他就是典型的只知救穷，光知授人以鱼，却不知授人以渔，他们家祖宗几代积累再多的财富，也不够他败的，而一家之力几何，他就是再散几倍的家财， 也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
“我若是他，我便动用家族的一切力量， 开垦荒地、建立工厂、打通商道、发掘矿脉，每一项都能给百姓提供工作，把百姓的劳动转化为价值，让人人有事干、有饭吃、有钱赚。金钱能做的事情太多了，直接拿去捐给穷人买馒头是最蠢的用法。
再比如说这瘟疫，当年客岭大疫的时候我还小，不记事，但哥哥那时候已经着手修订《岭南策》， 他在疫情平息之后去了一趟客岭 ，差人询问记录下了有关疫病的很多信息，又亲日去拜访当年参与过治病救人的大夫，以高价把他们请到靖海王府，组织他们专门修撰了一卷《客岭疫事》，详实地记录了发病征兆、病程、治疗方案以及后续有关提前防治疫病的反思，不止如此，他后来还找来了客岭的地方官和驻军将领，请他们写下疫情发生时，该如何平息民情，控制百姓，防止疫病进一步的蔓延……
出海寻药看起来悲壮而伟大，但事实就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与其寄希望于远方的未知，不如着眼于当下，神仙有神仙的手段，凡人有凡人的办法，我们都是凡人，但凡人从不认命。”
冯楚英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宋凌熟悉的光芒，坚韧不屈、脚踏实地，始终愿意相信人定胜天。
这是冯氏子孙刻在骨子里的坚韧。
而令宋凌心折的，恰恰便是她这一份踏实坚韧。
冯楚英又道：“不过我倒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我就是惋惜罢了，他是一个好人 ，甚至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圣人。”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很多时候，我太过认可商道，一切都以利益当先，对于什么道义风骨就顾不上了，但事实上我也知道，社会想要发展，百姓的生活想要改善，我和哥哥这种人是不可缺少的，但在经济的发展之上还想要坚守人性纯善的基石，那就需要上师这样纯粹的好人。”
宋凌突然道：“你觉得自己不是好人吗？”
冯楚英笑道：“好人太容易被骗了，我不能被骗，所以我不能做一个好人。”
宋凌看她笑得眼睛弯弯的，心脏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我也容易被骗，那我是好人吗？”他直勾勾地盯着冯楚英道。
有些情绪憋了太久，忽然就憋不住了，宋凌心想，去他的，她都听到我的表白了，她还偷亲我了呢！
我要说出来，我就要说出来！
冯楚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被我骗吗？”
宋凌抿了抿唇，点头：“嗯。”
冯楚英却笑开，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不，你之所以容易被我骗，只是因为你太傻了。”
宋大傻：……
被嫌弃了，那我还是不说了……
第四十九章 就差一拜了•★
宋凌大约是被小王爷说他太傻给刺激到了，脑子里灵光一闪：“看最后一幅壁画，是不是证明，在往里走，就是上师圆寂的地方？”
冯楚英一挑眉，还真是，刚刚倒是没意识到。
“如果这里只是上师最终的归宿，并不是平日里住的地方，那石青会不会其实并不知道这里的存在？”宋凌又道。
“有可能，但还是小心点。”冯楚英谨慎惯了，不敢心存侥幸。
又往前走了一段，甬道两边开始出现大约一人高的佛龛，里头有坐着的僧人像，光线昏暗，瞧不清五官，宋凌便凑近一些想看清楚。
冯楚英也好奇探过头来，却没想到宋凌忽然倒吸一口气，一把伸手捂住了冯楚英的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冯楚英怔了怔，意识到了什么：“是尸体？”
宋凌“嗯”了一声，松了手，脸上有些讪讪的，他是被那乍一眼的视觉效果给吓了一跳，也没多想就捂住了冯楚英的眼睛，这会儿想想，小王爷跟发疯的猛虎眼对眼的都能面不改色，又怎么会害怕尸体。
冯楚英有些紧张地往前探头小心看了一眼：“那多亏了你，不然我肯定吓一跳。”
宋凌心里于是又高兴起来。
小王爷也是会害怕的嘛。
“我们拜拜吧，这些都是历代的安止族上师，为了周围的百姓生灵，他们把一生都困在这里，这是圣人所为，值得我们一拜。”
冯楚英规规矩矩地退后一步，双手合十下跪行了礼。
宋凌也跟着行礼。
宋凌跪在冯楚英身侧，扭头便看见冯楚英精致的侧脸。
她方才反驳上师的所作所为之时言辞自信，但这会儿祭拜的时候却又一脸肃穆，没有半点不敬。
宋凌心里忍不住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她又聪明又自信，敢于驳斥权威，却又不会自傲自负看不起前人。
她的眼里，看得见阴影也看得见阳光，可她既不会恐惧于阴影，也不会迷失于阳光，她堂堂正正，昂首挺胸，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
俩人一起拜了一拜，抬起头来的时候，宋凌又忍不住老脸一红，脑洞拐了不太寻常的弯儿。
前不久，两人一同在公主祠拜过一回，那便算拜高堂了，这会儿又拜了圣人，与拜天地也差不离。
那……
就只差一拜了不是……
就……还挺不好意思的。
•
宋凌站起来的时候冯楚英十分自然地伸手扶了他一把，宋凌还来不及心猿意马，就猛地感觉到了一阵地动山摇。
他顾不上脚上的伤，忙跑回洞口，远远地就发现洞口被炸塌了一大块，这洞口距离水面本就不远，被这么一炸，湖水倾泻而下，还裹挟着一些腐烂的动物尸骸。
两人掉头就往里跑，刚才走的时候就感觉到了，里面的地势是越来越高的，方向是朝着天坑旁边那座寸草不生的荒山延伸的，到中段往后，地势应该就能超过水面高度。
水流最终停在了距离壁画还有几丈远的地方，冯楚英略微思索就能想通，这大概也是上师们计算好的，看看距离，这壁画的水平高度应该在天坑之上，哪怕碰上雨季，天坑水满溢出，也淹不到壁画往后的位置，更不用说是壁龛里的上师法身。
“是黑火药。”宋凌喘了口气道。
冯楚英也闻到了硫磺的味道，黑火药是前朝的炼丹师偶然发明出来的，但配方极其不稳定，且爆炸威力有限，最开始只用于一些烟火杂技表演，真正被改进配方用于战场之上，还要归功于宋凌的太姥爷。
从前老国丈行事恣意妄为，但却谁也不能奈他何，除了因为他本身极擅把握君心且身负无数军功之外，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改进了黑火药。
但老国丈却鲜少愿意提起这事，只因为这黑火药，原本早在二十年前就该问世，却因为他没有及时地意识到这东西的重要性，才使得这东西一直到朝廷南迁之后才问世。
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有人提出过研制黑火，用于战事，老国丈当时却有些固执的偏见，认为这东西是街头戏耍玩物，不值一提，直到西京道大败，承平战死，他才幡然醒悟，主动放弃军权，转而投身黑火的研制，为后来宋凌收复西京道提供了最为重要的武器。
冯楚英叹了口气：“若我所料不错，这黑火药还是冯家提供的。当年哥哥听闻黑火被用于军中，大赞其为神兵利器，他转而又想到，这东西其实远远不止可以用于战争，若能用于开山挖矿，那无疑能大大地提高效率减小人力负担。黑火配方朝廷控制得很严，但这几年给了冯家水军一些配合，哥哥便结合了最初的配比，找了几个炼丹师摸索一番，弄出了一些成品，因为也不好大肆宣扬，所以便全部用于十万大山的开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