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步摇(6)

作者:吾无故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陈鱼看了一眼妻子,阿无便说:“我们有一儿一女,长女六岁,小儿三岁,我们视若珍宝。想来想去,我们也不盼别的,只希望儿女有一技傍身。”

陈鱼笑着说:“想杀我的人多,能杀我的人更多,娘子一定也看出来了,我的崽子靠我自己教,那当然是不行的。”

且惜愁问:“你的意思,要我收他们为徒?”

陈鱼说:“听说流水刀没有弟子,你的刀法名动江湖,你难道不想你的刀法流传下去,千年百年,发扬光大?”

且惜愁淡淡一笑。

“千年百年太久,太久的事,没有意义。”

陈鱼一拍胸脯:“我向你保证,我那两个孩儿,聪明伶俐,天资过人,你一见一定不会失望。”

“天资聪颖的人,我见过很多。”

“那你不肯?”陈鱼问。

阿无忙说:“我并不求我的孩子开宗立派,多么出息,只是人生路长,前途叵测,将来的事谁也拿不准。如果哪天身在江湖,他们遇到灾祸,我希望他们可以自保平安。我们未必找得到真正的高手去教他们,如果刀尊自己不收徒,你替我们访一位名师也可。”

且惜愁不语。

憧憧灯光下,陈鱼夫妇凝神看着她。

“好。”且惜愁说。

阿无微微一笑。

陈鱼把手放在妻子背上,笑道:“流水刀这个‘好’字价值很贵,不知你找我阿无究竟为了什么?”

且惜愁说:“我要和娘子单独说几句话。”

阿无微笑道:“刀尊请说,我没有事情要避开夫君。”

且惜愁把目光移向陈鱼。

陈鱼忙笑道:“哎,两位慢谈、慢谈,我去那边等你们。”

那天陈宅中,从主人的卧房往外望去,一道弦月恰好升上层层黑瓦和勾起的飞檐。陈鱼走去关上窗,“这么冷天,你不嫌冻坏?”

阿无沉思被打断,这才转头,问道:“你说那位刀尊从钱塘来?”

“不错,余七找到了那船。她一个人来的姑苏。流水刀行走江湖,一向独自一个,传闻倒也不假。”

“钱塘。”阿无自语,说,“……她从哪里听到‘朱青’这个名字?”

陈鱼“呵”一声,说:“那恐怕是于今言了。”

阿无伸手抓住丈夫的衣袖,陈鱼攥住她的手。

“于今言叫她来?”

“不会,”陈鱼摇头,“这件事很可能跟于今言有关,但不可能是于今言叫她来的。‘天下刀尊流水刀’,这个名号你当闲着没事大家玩的?能叫得动流水刀的朋友大概有,但不会是于今言。”

“于今言交往的朋友一直很多。”

“哈,可惜江湖上人人知道,且惜愁的朋友一直很少。”

阿无沉默。

陈鱼伸手,轻轻放在她面颊那道疤痕上,“阿无,你知道我怎么猜?”

阿无说:“她也许是为了那位恩人。”

“你也这么想?”

“既然她找的是‘朱青’,我想来想去……”阿无顿了顿,说,“只是,为什么那位刀尊现在忽然要过问这件事?——已经十年过去,连你也说,江湖上比这大得多的恩怨数都数不清,像这种事,根本不值一提。”

“喂,我从没说不值一提——我一直没忘,也不会忘。”

阿无看向丈夫,说:“你带我去见那位刀尊。”

阿无坐在码头供人歇息的石栏上,与那位刀者并肩而坐。

且惜愁说:“这么说,你和于今言认识多年。”

阿无轻轻点头,“于今言以前是归川门姑苏的堂主。他在姑苏多年,我曾和他……”

阿无顿了顿,说:“他曾是我想嫁的良人。”

“嗯。”

“我出身风尘,刀尊不觉得我天真可笑?”

“天真并不可笑。”

阿无轻轻一笑。

“说得好,”她点头,“我相信那时于堂主确实对我动过心,既然彼此托付过真心,就不算可笑吧。世情会变,人也会变,这都是平常的事,世上多的无可奈何,一聚一散,本来人力不能左右,我把别的都忘了,只记得那一分真心就好。”

“听你的意思,于今言送你金步摇,是为了告别?”

“不是。”

阿无平静地说:“那是我和于今言之间的信物,他送来金步摇,是要我跟他私奔。”

且惜愁微微一讶。

“于堂主那时被一封家书召回钱塘,他在钱塘姑苏两地往返,本来很平常,但那一次他去了几个月,都没有回姑苏。后来,他遣了一位刀客来,带给我金步摇,于堂主说他来不了姑苏了,问我愿不愿走,如果我肯,那位刀客就会带我去一个地方,与他会合,以后他和我浪迹天涯。”

阿无叹了一声,忽然苦笑,问道:“你爱慕过一个人么?”

转头看去,身边这位刀者正望着黑夜中的河水,她颈后,挽起的头发下面,有细细的碎发在风中轻动。没来由地,阿无心想,这女人此时的目光,是不是其实在凝视一个人。那深黑河水映着的,是一道淡退的轮廓。或者,她透过这河,望着一句从没说出口、以后大概也不会说的话。

迟疑一瞬,却听且惜愁问:“那个刀客,你跟他走了?”

阿无默然点头。

“那你知道,他在哪里?”

“今天我们会面,”阿无说,“我应该请你去家中,奉茶待客,让我的两个孩子拜见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深夜请你来这个码头?”阿无转头,对上且惜愁的目光,“——因为你说的那个人,就死在这个码头。”

第5章 银钩大寒

陈钺那样的男人,朱青不是经常遇见。

那不是穿梭筵宴施粉行酒令的世家子,他身躯高大,面孔晒得有点黑,身上衣裳被整洁地缝补过,他当然不肮脏,但有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他带着一把很旧的刀,连朱青这样不懂行的人也看得出,那不是拿来装点门面的。

他来的时候姑苏在下雪。

而她枕着手臂倚在妆台,含泪想一个人。

于今言走时,她去送他,拔下发髻的金步摇,让他收好,时时不要忘记姑苏的人。那季节高柳乱蝉嘶,而节气变转,现在快到大寒了。

小道消息传到她耳朵里,于老掌门之所以召儿子回钱塘,是因为安排了一门亲事,不会再派儿子来姑苏。她还年轻,还很天真,可她并不蠢。她知道这样的传闻往往都是真的。

她其实早就想过这一天,可又好像从没想过。

她不知道心里那个男人,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忧虑如焚;她也不知道,从今后要怎样相思相忆不相见——他们还有没踏过的青,还有没喝完的酒,“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还有没唱过的歌。

陈钺就是那时来的。

她朦胧泪眼看去,那男人大步穿过亭台,头顶肩头都是雪屑。雪下得很大。

“于堂主派我来的。”他一语直入。

她拭去泪珠,“我以前没见过你。”

“我不是归川门的人。”

她将信将疑地不说话。这男人拍去尘和雪,从怀里拿出一个裹好的小匣。“于堂主说,你见到这支金步摇,就明白。”

她打开一看,眼睛亮了。

“于堂主什么时候回来?”

陈钺摇头,“于堂主说他不能来姑苏。”

“什么意思?”

这男人目视左右,确认了没有闲人。

他向她俯低身来。“娘子,”他说,“我来,归川门没谁知道,这你想必懂。我只有一个消息带给你。”

他顿了顿,说:“于堂主不会再来姑苏了,他问你,你肯不肯抛下这里,跟他走?他会在一个地方等你。如果你肯,他要我带你去会合,此后他不再是归川门的堂主,江湖路上,只有两个落拓寻常的人。”

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我不去呢?”

陈钺笑道:“这支金步摇送到,你收好,我就回家了。”

她怔了半天,正打算开口,陈钺抬手不让她说下去。

“娘子,听我一言。”他目视她,缓缓地说,“你眼下的日子太平优裕,想找一条出路,未必很难,可你一旦离开这姑苏城,就不好回头了,你的身家性命从此托付在一个人手里,你要想想仔细。你别惊动别人,明天晚上,我再来找你。”

他向她一点头,提刀转身出门,又朝风雪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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