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去问清楚,刚刚却也不见他人了。”李诏低头,小心不让自己的特殊用意太过昭然明显,又与章旋月道:“等姑母来京奔丧,再落棺盖罢。还需向祠部借一些冰块,等人齐一些,再将祖母入土为安。”
章旋月点了点头:“好。”
待天将明,李诏才得些许空,章旋月劝李诏回屋休息,而醒来时发觉却已经是第二日的傍晚时分了。
府上听不到昨夜的念佛诵经声,而觉冷冷清清,更不见人。
她轻轻地打了一个呵欠,再睁眼起来时,却见自个屋外站了一个等候许久的人。
她想,是章旋月听进了她小小的抱怨。
睡眼惺忪,李诏对元望琛昨日的不告而别亦有几分怨气,却未想到抬眼望向他时,他竟然是这样的眼色。
少年冷峻料峭,不似在春天,他眸色如深夜的静澜,糅杂着悲怆、愤怒、无奈、孤注一掷等等情绪,一时无法一一辨清。只瞧了一眼,却叫人乍然生凉。
他似是亦有所怨。
李诏以为自己看错了,上前拉了拉他的手,再抬头看他时,觉少年像在克制,尽力不外露,却使得眼眶变红。
“你怎么了?”李诏有些不解。
而元望琛却是将她紧紧抱住,喉结上下浮动,却迟迟没有开口。
“你胆儿极大。”李诏被他突然的举动弄得无措,想着以戏谑开解他的情绪,双手回搂上他的后背,“这是在我家府上。”
少年按住李诏的两肩,因她所说的话微微蹙眉,低头便再度吻上她那扰人的嘴,继而愈发深刻地掠夺啃噬。
李诏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心头发痒,而见少年垂眸执拗蛮横认真,似以无声宣泄不满。
她整个人都几乎要被不知轻重的元望琛揉碎,腰即便被拖着,亦站不稳。
李诏设法将他推开,于空隙中抽身。双颊通红,而凝眉道:“你不得胡来。”
少年动了动喉口:“什么叫胡来?是因正逢丧事,还是因你皈依。”
没料到自己被动成了佛家弟子的事亦被元望琛知晓,她心情不佳,亦没想好说辞,脱口而出道:“你不讲理。”
“什么是理?”元望琛直直地看向李诏的双眸:“你不说一声就离开,而我听人言你与沈员外郎回了临安。如今看来,我当你的的确确遁入空门。”
李诏摇头。
而元望琛红着眼角:“你若向佛成佛,我只好渎佛。”
“不是,德光禅师说我是红尘中人,还要我向你学通达,不信佛便不必自缚。”李诏握住元望琛的手解释,想要抚平少年的疑虑与焦虑:“现在是你不对劲。”
“是,我不对劲,是因为我始终后怕。”
李诏未想到听到了元望琛承认自己的怯懦,望向他:“你怕什么?”
少年却缄口不提,而是问她:“经此几多是非,那如今你还怕什么?”
“我怕命数已定,无力回天。”说的是自己,亦是她的父亲。
元望琛心中一沉,冷不防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那我呢。
她将他至于何地呢?大事亦不与他商量,是自己太过小心眼了么?少年不由得陷入荒唐仓惶的心绪中去,却甘情愿被再次被利用,他无法将不快抛之脑后,只能隐忍心思,变得不像他了。元望琛瞧着李诏,道:“朝中风向瞬息又改,如今庙堂上的红人,是大学士真德秀。”
“他与我爹意见相左甚久。”李诏想了一会,道:“真大学士觉得我爹是结党营私之徒,实则不尊儒术,不通道理,做表面功夫,将理学与道学混为一谈,将儒和道改造在一起,将朱文公捧高,都是为了笼络人心。而我爹自从成了右丞相后,兴太学,置明师,养天下之士,数考问以尽英俊之材。这便显得是在朋党比周。倘若是他引导官家如此打压我爹爹,或是出自决心与真心。毕竟,大多数人眼里,李罄文就是个佞臣。”李诏看着元望琛,努着嘴无奈道:“你也是。”
少年没有否认:“‘开公道,窒旁蹊,以抑小人道长之渐。公议,天道也,犯之,则违天矣。故善为国者,畏公议如畏天。则天佐之,人助之。’”元望琛将真德秀对官家的谏言复述出来,观察李诏的表情道:“谋逆向来就只是一个名头而已。”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且此罪罪无可恕。”李诏变得绝望起来,“他劝官家广开言路,倾听更多人意见,制止邪说外道,以抑制小人之势。显然直指我爹爹。”
“真德秀亦盼选良牧,励战士,以扼群盗声张之锐。他极为敬佩平南王。”元望琛话锋一转,及时给予眼前的,在这一件事上,将心事表露在脸上的,难得心思简单的此人一点希望,“究其根源在于对金国的态度之上。”
李诏晓得平南王治理封地是以“防备内乱”为先,继而加强统治。他不满金国蒙古得寸进尺,尺寸之地皆要争回来。原先在边境一事上,可以说是与韩氏众人保持一致。而与之截然相反的是,远西王厌倦战乱,唯愿太平盛世,便可安然修道。
少年看向若有所思的李诏:“因而这症结,不是远西王所致,还需惯来不受官家重用的平南王来解。”
如此才显得客观。
第九十九章 求不得???“我愿娶李诏为妻……
可是,什么是客观?
李府与赵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帮理帮亲,如何都算不上客观。
李画棋以奔丧名义再度进京,赵遉难得有赦令陪同,这便令李诏再多一份化解父亲罪名的希冀。
处理完祖母周氏的后事,辗转一个月过。
她近来依旧为父亲事情奔走,伏案与姑姑一家人长谈,与沈绮亦或是沈池都未见过几次面。自李罄文地位败落,身边之人离去,她便无几人可倚仗,是觉一切还需靠自己,靠家人。
沈绮好事将近,与顾鞘的成婚大礼指日可待,然李诏却迟迟未收到喜帖。
而有一日终于逮着沈池,李诏开口问到沈绮婚事,却见他难堪支吾,又因急事离开。后一日问了元望琛,才惊觉喜帖早就发放完了。
自己显然是那位没有被邀请之人。
李诏闻讯颓唐,不免失望,心揪却无奈。分明沈绮说过要请她观礼,然而事实被横生的枝节所左右。闷闷不乐,却也能为之想出一个恰如其分的解释来。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罄文是戴罪之人,谋逆牵连甚广,谁皆不敢冒险,在当下的风口浪尖去请李府上的任何一人参与集会喜事。
走得近,或是就要被株连。沈池那日替父亲传话,亦是一次极为让步的涉险。
然而李诏依旧是备了礼,托元望琛替她送去。她想着如此情谊与礼数皆到了。
大婚当日,她捧出了少年曾经赠予她的屠苏酒,一个人坐在杏林馆上,望向沿街的十里红妆,耳闻锣鼓喧天。
“昭阳君怎独自在此?”尖利的女声入耳,李诏皱眉,没回头,却也晓得了来人。
“夏娘子。”李诏呼出一口气,抬面瞧向挺着肚子站着的人。
夏茗看到桌面上的酒,似无意落座,趾高气扬地俯瞰李诏:“想来昭阳君病已痊愈,大喜之日,的确是该喝酒。只是丧期未出,不可尽兴。”
“若非夏娘子怀有身孕,我还想与夏娘子你敬一杯喜酒。”李诏擦了擦嘴角,瞧了瞧她身后,“夏娘子是有要事独自上楼?无人作陪,脚下更要小心。”
夏茗不快,却如吃了一口黄连,不愿将此行由来道出。她怀胎五月,而夫婿却日日流连他处。
若说婚后确实有所不幸,可比之失势的李诏,她嫁入的世家非他人能比。夏茗如此一想,便不再计较:“夫家宠我,便予我自由四处走走,我想日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无利于腹中胎儿。昭阳君在太医署学过几日,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诏无意多说,应和几句又扯出一个笑来送客,却见元望琛提着酥糖从木阶上走上来,径直坐到了自己身侧,拆了一包送到她手上。
夏茗目光在二人间来回游转,见原本针锋相对的两人却同座,了然知趣,想起家中那位,心中发酸:“原来昭阳君在等元奉直郎。”又想,这年头也只有元望琛敢于同李诏交好了。
“夏娘子可是在等缪都尉?”元望琛给自己布了菜,头也不抬地道,“我瞧见他在楼下包间,亦是好雅兴,唤了三四位舞乐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