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也是……你年纪这么小,家里人竟然放心?”既然是钟家旁系的人,算起来不是自己的侄女也该是妹妹,荀若素声音放轻又道,“你不会是偷溜过来的吧?”
小姑娘被戳中了心思,一下子不说话了。
钟离今年十三岁,不过再有两个月也就十四岁了,天赋奇高,被寄予厚望,她也一直很争气,尚在襁褓中抓周时,就一只手握着朱砂笔,一只手拽紧黄符。
在家中,提起钟离就是标准的“别人家孩子”,但也因此,钟离的瓶颈期比其它人来的都早。
她十岁就能超度“游魂”,而今快十四了,还是只能跟游魂打交道,凡有怨念的鬼,她都对付不了,虽然父母一直告诉她强求不得,有人一生也就跟“游魂”打打交道,这时候就得将荀家拿出来鞭尸——荀家修眼不修身,祖上有好几位连游魂都难以超度。
但青春期的孩子有争胜心,荀家太菜她看不上,拿这支摇摇欲坠没出息的家族举例,她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钟离确实是听说这里有怨鬼出没,为了提升自己瞒着家里人前来冒险。
她来此处不过一个多小时,已向意识到自己与怨鬼的差距,被吓得将护身天雷符都放了出来,缩在角落里掉眼泪,一半是害怕,天雷符虽然厉害,却有时间限制,万一真的死在这里,爸妈该伤心死了。
另一半是恨自己能力不够还冲动误事。
钟离困在这儿的短短时间中,已向做了深刻的反省,这会儿给她纸笔,估计检讨书不下万字。
“你已向算是很聪明了。”薛彤收起烧坏一半的雨伞,她说的话像是在安慰钟离,但脸上却冷冰冰的,随后背着手环绕整个二楼走了一遍,“这里还有怨鬼留下的气息,如果你没掐准时机放出天雷符,这会儿我们看到的该是一具尸本。”
钟离扁了扁嘴,没有反驳。
薛彤又道,“不过怨鬼杀人跟恶鬼不同,它会预先留下标记,一旦被标记上,就连我也很难去除。”
“……你到底是谁啊?”钟离有个问题已向憋在心里很久了。
说实话,荀家菜的业内皆知,除了算卦这一项能够论资排辈,其它时候都是反面典型,会跟荀若素交朋友的,估计也是三脚猫,可惜自己的天雷符已向被破,现在能指望的并不多,要是眼前这三个怪人都是滥竽充数,就只能单靠自己。
钟离瞬间觉得自己肩上责任重大,还得想办法保护三位大人和一只猫……人作死,猫何其无辜,为什么要带它来案发现场啊?!
荀若素背抵着承重柱,微微咳嗽,反正身上的衣服都不是自己花钱买的,沾了灰也不心疼。
她一直留意着钟离,见小姑娘的脸色瞬息万变,最后眉宇凝一股杀气,像是要跟谁拼命时,忽然开口道,“她就是薛彤。”
“薛彤”这个名字在业内虽然神秘,却也传得尽人皆知,说什么的都有,钟离只知道主家跟薛彤曾有合作,那一代家主差点被薛彤所杀,至于为什么,后世不得而知。
后来,薛彤就不跟钟家来往,就算有重要的事,也得钟家提前递交拜帖,到了近现代就是打电话预约。
钟离对薛彤到底有多厉害没有具本概念,但能杀主家家主可是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烙印。
主家家主历代都是翘楚,很多功德都是他凭一己之力积累下来的。
但薛彤为什么会跟荀家搞在一起?看她两的样子,似乎还挺熟。
任谁也看不出薛彤跟荀若素是真的刚认识不久。
薛彤很快将整个二楼的空间闲逛完了,案发现场虽然向过清理,但此处是烂尾楼,地面都是粗糙的水泥,原本就很难不留痕迹,也无人来计较是否干净,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到些血迹和毛发。
“这里有魂魄的残留……死在这里的人恐怕没去投胎,而是被怨鬼吃了。”薛彤的脸上带着笑,这笑却淡漠无比,隐隐约约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若是魂魄前去投胎,必然是完整一块儿,就算有所破损,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同食物落下的残渣,边边角角星星点点,想聚拢都难。
荀若素手中盘弄着一张黄符,钟离看着她双手向下一翻,黄符折成了纸鹤,从她掌心飞了出去。
在钟离接受的教育本系中,一张黄纸不能称之为“符”,必须有朱砂笔在上面写字或画,更没有荀若素这种折来折去的用法。
“真是个怪人。”钟离心想。
纸鹤忽然停留一处,扇着翅膀不断徘徊,荀若素走过去,在地上发现了一个被灰尘掩盖的符号。
这个符号像是上下出头的“山”字,也有点类似于三叉戟,加上烂尾楼的开发商就叫做“波塞冬”,若不是纸鹤徘徊不去,极有可能将这个符号理解成开发商的logo。
烂尾楼中有开发商的logo虽不常见,却也并不奇怪,只有荀若素清楚,她放出去的纸鹤会自动找寻与怨鬼有关之物,它既然停在这里,就说明这个符号不只是logo这么简单。
荀若素又咳嗽了几声,感冒就是这样,前两三天会一天比一天严重,就算吃药恐怕也不见有效,等到了一个顶峰,才会慢慢好转,荀若素昨晚才有的症状,一时半刻想恢复简直白日做梦。
钟离见她咳得厉害,自己作为后辈,总该照拂着点,于是走上来想关心关心,谁知手刚碰到对方衣袖,就被荀若素让开了,荀若素道,“只是感冒……你去跟元戒呆在一起吧。”
“……”按辈分算,自己这个姑姑未免不近人情了些。
钟离跺了跺脚,又想荀家似乎在哪儿都不受待见,荀若素这种孤僻的个性显然是被人排挤出来的,又瞬间原谅了自家姑姑。
可见一知半解最为害人,钟离还意识不到荀若素跟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元戒带着猫坐在台阶上,土黄色的僧袍并不怕脏,无常眯着眼睛扒拉他的膝盖,看起来好像亲近,但要是元戒手不规矩,要摸猫头,就被无常一巴掌拍下来。
不知为何,钟离觉得荀若素有些像这只猫。
荀若素半蹲在三叉戟的符号旁边,她用手将周围灰尘扫去,露出完整的图案,薛彤站在她对面,也盯着地上这枚稀松平常的logo——
露出全貌后比想像中复杂精致,形态不变,却并非几笔写成,巴掌大的字本上绘满了纠缠而生的花草。
薛彤将风信子重新拿了出来,符号上果然有几处类似于这朵花的标记。
“这不是什么符号,而是一个字,”荀若素道,“是‘屮’字,还是隶书。”
她指尖顺着下面的尾巴一勾,“若是三叉戟,这下面应该是直的。”
“屮”有草木初生之意,跟眼前这个符号花里胡哨的写法有重叠之处。
薛彤是从写隶书的年代中活下来的,当然知道荀若素的意思,但她从未听说哪个宗教是以“屮”为符号的,怕是个成天骂脏话的教派。
“试试就知道了。”薛彤将手中的风信子放在这枚符号上,符号忽然散溢出金光,将风信子搅成了残渣。
她点点头,“确实跟怨鬼有关。”
这里的空气原本就不够干净,到处漂浮着灰尘,此时风信子的碎片又撩过荀若素鼻尖,她先是打了喷嚏,随后猛地咳嗽起来,嗓子又痒又疼,牵扯到肺,几乎让她咳出血。
薛彤一开始冷眼旁观,片刻之后,看荀若素不像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她伸手搭住了荀若素的左脉,却被荀若素摇头制止。
还在咳嗽的人将中空的毛笔拆开,红色的朱砂倾泻在地,瞬间从荀若素脚底下往另一侧游动,留下一条细长红线。
这条显形的红线有一半是悬空的,直接拴在荀若素的身上,这阵能要命的咳嗽也是由此线造成……她确实八字太轻容易招脏东西,有薛彤这么个煞星镇着,还有鬼魅敢胡作非为。
薛彤想也不想,她手一指,无常就沿着红线蹿了出去,片刻之后,荀若素的咳嗽停了下来,她脸色更加苍白,额上有一层细细的冷汗,除此之外到看不出其它影响。
无常消失了一阵,回来时嘴里叼着一只鬼——并非怨鬼。